第7章(1 / 2)

★下午三点四十三分

波纳带着三名「希伯来丧葬协会」的志工来帮我们处理相关事宜,他们重新摆设家具,用军事化的精准度静静完成这些事。之后,波纳在客厅把我们福克斯曼家的四手足集合起来。五张用厚重木头和褪色椅垫做成的矮折叠椅并排在壁炉前,壁炉架上的镜子因为有层肥皂泡沫状的白色喷雾而变得雾蒙蒙,家具都被推到房间角落,三十张左右的白色塑胶餐椅已经叠放起来排成三列,面对那五张矮椅。钢琴上有两个银制盘子,来致哀的客人可以捐钱给丧葬协会或当地的儿童防癌协会,几张孤单的纸钞已经像小费一样放在盘子上。前厅里,一个装在高高玻璃罐里的粗蜡烛已经点燃了放在桌上,就放在温蒂的婴儿监控器旁边。这是息瓦蜡烛,玻璃罐里的蜡足以让蜡烛连续燃烧七天。

菲利浦用他的脚趾头轻轻碰一下那些矮椅子,「尤达真好,把椅子借给我们。」

「这些是息瓦椅,」波纳说。「你要坐得接近地面,代表一种哀悼。以前丧家都是坐在地上,随着时代改变,这个习俗就演变成现在这样。」

「还有很多地方要改进呢。」菲利浦咕哝着。

「镜子为什么要这样?」温蒂想知道。

「习俗上丧家的镜子要全部移走或盖起来,」波纳说。「浴室里所有的镜子都已经过雾面处理,这段时间要避免任何个人虚荣的冲动,只能追忆你们的父亲。」

我们点点头,就像加入那种自由参观的博物馆导览一样,走的是最容易到达点心部那里的路线。

「前阵子,令尊曾打电话要我送他去医院。」波纳说。他以前是个紧张兮兮的胖男孩,现在他是个紧张兮兮的胖男人,脸颊总是红通通,看起来好像永远在生气或尴尬。我不是很清楚波纳什么时候发现上帝的,我高中以后就和他失联了──我是指波纳,不是上帝。我是加入少棒联盟、没办法再去以色列圣殿的希伯来学校上课后,才和上帝失去联系。以前我们一年总会去一次那座犹太会堂,参加犹太新年【注】仪式。

【译注】犹太新年(Rosh Hashanah):犹太历法的第七个月,纪念造物主开天辟地周年。犹太人在这段期间反省祈祷,至第十天的赎罪日结束。

「令尊并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但到了后期,他后悔他的生命失去了传统,也没照传统抚养小孩。」

「那听起来不太像老爸的风格。」我说。

「对於正在面对死亡、想接近上帝的人,这种情况很常见。」波纳说。他说话还是像以前那样自负,那种说教的语调就是他小时候对我们解释口交是什么意思时用的。

「老爸又不信上帝,」菲利浦说。「他干嘛接近一个不相信的东西?」

「我猜他改变心意了。」波纳说。看得出来他还在为菲利浦之前说溜他的小名那件事不爽。

「老爸从来不改变心意。」我说

「令尊的遗愿就是他的家人为他守丧、怀念他。」

「他吃了很多药。」温蒂点出来。

「他的神智非常清楚。」波纳的脸愈来愈红。

「有没有其他人听到他这么说?」菲利浦问。

「菲利浦。」保罗说。

「怎样?我只是说说而已,或许波纳……查理弄错了。」

「我没有误会他的意思,」波纳不耐烦地说。「我们讨论了很久。」

「难道没有人只守三天?」我说。

「是啊。」温蒂说。

「没有!」波纳大喊。「『息瓦』这个字的意思就是『七』,要七天,所以才叫息瓦。令尊说得非常清楚。」

「可是我没办法请假七天。」保罗说。「我敢保证,我爸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听我说,查理,」我上前一步说。「你已经把消息带到了,已经做好分内的事,剩下的我们自己讨论、达成共识。我们有问题再叫你。」

「别再说了。」

我们都转过头去看我妈和琳达,她们就站在通往客厅的拱门下。妈妈边走进来边严厉地说:「这是你们爸爸想要的。」她已经脱下她的外套,里面的低胸礼服露出她臭名远播的乳沟。「他不是个完美的人,也不是个完美的父亲,但他是个好人,而且已经很尽力了。你们也不是什么孝亲典范。」

「好啦,妈,冷静一下。」保罗说,伸手要去并她。

「不要烦我。你们爸爸最后这半年都躺在病床上,你们来看过他几次?我知道啦,温蒂,洛杉矶不在隔壁;贾德,你这段时间很不好过;还有,菲利浦……嗯,只有上帝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们感觉就像有个儿子在伊拉克,如果那样还好,至少我知道你在哪儿。你爸表达了他最后的愿望,我们要尊重,全部的人都要。大家住在这里会很拥挤、不舒服,且会惹恼彼此,但接下来七天,你们又都是我的小孩了。」她再往客厅里走几步,然后对我们微笑,「你们都被禁足了。」我妈甩掉一只高跟鞋,像个小孩坐到一张矮椅上。「喏,」她说。「你们还在等什么?」我们都蹲坐到椅子上,安静且表情严肃,像一群被惩罚的小学生。

「嗯……福克斯曼太太,」波纳清清他的喉咙说。「服丧的时候不该穿礼服鞋。」

「我有扁平足。」她说,给他一个锐利的眼神,锐利到都可以行割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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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妈唯一保留的犹太教礼俗,就是要全家人一起过犹太新年。每年夏天要转秋天时,电话就来了,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召唤,然后所有人就会突然聚集在纳柏尾,为睡觉的位置争吵、心不甘情不愿地到以色列圣殿参加礼拜、分享紧张激动的一顿饭。依照传统,用餐过程中,至少要有一人突然很夸张地怒气冲冲冲出屋子,通常是爱丽丝或温蒂做这件事,不过有一年是珍,那次的情景令人难忘。那时,老爸桃子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突然没来由地对她说,我们那胎死腹中的儿子技术上也不会是犹太人,因为她是异教徒,而在这几个月前她才产了死胎,所以那天她把盘子砸向他、冲出屋子时,没有人怪她。「她是怎样了?」我爸还这么问。往好处想,她坚持我们马上回家,这倒让我可以不用参加隔天早上圣殿里的冗长仪式,领唱人佛里曼那缓慢、歌剧式的男高音,会让你只想拜倒在耶稣基督脚下,请祂做你的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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