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2)

十一

★早上八点二十五分

对福克斯曼家的男人来说,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冲澡,若看到我们家的人蓬头垢面就是这个地区的传奇故事。我们被枕头压得塌塌的鬈发,经过头皮分泌的油雕塑,已变成一个个立正站好的大波浪,让我们看起来像被电击的卡通人物。问题是,热水器负荷不了那么多人同时洗澡,所以在几分钟之内,水温会从热变成温,最后变冷;更麻烦的是,翠西和爱丽丝同时在吹头发,温蒂又在帮孩子微波冷冻松饼当早餐,所以房子突然跳电,整间屋子有一半的电力都被切断了,包括地下室的灯。

你可能以为电工家的电路情况比较好,但这就跟修鞋匠的小孩都打赤脚的经典案例一样。老爸说自己既然是做「这行」的,他就不想花钱找电工,所以每件事他都自己来,拒绝向市政府报备他所做的任何工程,这让他省去什么都要登记的麻烦。这几年他逃过了电力公司的限制,这让他有点自豪,因为他觉得在自己家里斗赢过那些人。他总是在墙板里找线、接线、换线,我们家墙壁后的电路系统已经变成一座复杂的迷宫,连他自己都会迷失其中。房子逐渐变成一个电子谜团,超载的保险丝上有太多条电线,加上东拼西凑出来、有时根本撑不住的电路──有些房间只要稍微用力一点关门,灯就不亮了;到处都有多余的开关,有些是重复的,有些没有用,所以初来乍到者总是得花点时间,才能正确打开或关掉他们要的灯。

几年前家里要装中央空调,他原本应该把房子的电流量从两百安培升级到四百安培,但那就要去向电力公司申请,所以他又自己来,把地下室的配电板换上新的电线,挪出空间放压缩机和空气处理器,也因此,家里的电力经常不稳。老妈总是开玩笑说,哪一天她可能一开某个开关,就把整座房子炸了。而直到那一天来临之前,电路断路器都会勇敢地撑着,保护所有负荷过量的电线。

我在又冷又暗的情况下匆匆冲完澡,忍不住边咒骂着边全身发抖地回到地下室,结果发现爱丽丝穿着白色浴袍,在从楼上洒下的微弱晨光中不停地翻弄配电板。

「嗨,」她看到我后说。「抱歉这样闯进你的地盘。」

她该为闯入我楼上的旧卧室道歉而不是为这个,但我只说没关系,突然间害羞起来。上次爱丽丝看到我没穿衣服正是在这个房间,那是好几辈子前的事了,同样都是没穿衣服,我那时应该比较好看,不过我相信她也一样。时间对我们未必不仁慈,但也没有对我们特别好。这两个月来,我每天不是吃外送披萨就是油炸的中国菜,我赶紧缩小腹,策略性地用双手遮住胸膛下方。

「我找不到开关。」她说。

我湿淋淋地站在她旁边研究那块配电板。光线实在太暗,我看不到全都纠结在一起的保险丝上的橘色小标签,所以我顺着开关的电线摸下去,最后摸到一条跟其他不太一样的电线,「就是这个。」我按下开关,灯光瞬间全亮的同时,我的浴巾也正好滑下去,「哇!」我赶紧弯下腰抓住它,拉回我的腰部,「不好意思。」

「没什么我以前没看过的啦。」爱丽丝微笑着说完就往楼梯方向走去。这对爱丽丝是难得的轻松时刻,对我则至少证明一点:昨晚我是福克斯曼兄弟中唯一什么也没干的人。

※※※

★早上十点

「那天是星期六上午,」温蒂说,「妈,你去巡回演说,爸好像在屋顶上把檐沟钉回去,声音实在很大,所以我就到地下室去看电视。我还记得,那时候正在播『脱线家族』影集,他们去夏威夷那一集。」

「我记得那一段,」菲利浦说。「管家艾莉丝跳草裙舞时弄伤了背,这都要拜儿子彼得的狗屎运。」

「没错,」温蒂说。「但那和我要说的没什么关系。」

「我记得当时还在想说,艾莉丝能和他们去旅行真棒。」菲利浦说。「我是说,艾莉丝是管家,你会觉得她好像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菲利浦记得所有看过的表演或影片。」翠西很自豪地说,彷佛我们不知道他有这个专长似的。

「如果有可以卖钱的技术就好了。」温蒂说。

翠西看来有点不悦,不过菲利浦却大笑。他和温蒂两人相互侮辱的历史已经很悠久了,已到对彼此的「恭维」充耳不闻的境界。

翠西和爱丽丝在沙发那,琳达坐在摇椅上,腿放在一把塑胶折叠椅上;巴利在后院看《华尔街日报》,小男孩则四处乱跑。我们其他人坐回我们矮矮的息瓦椅,准备对抗另一个屁股发麻、以裤裆高度迎接访客的日子。老妈要大家各自回忆和老爸的小故事,她负责把这些记录在一本棕色的大日志里。

「反正我就是在那里看电视,然后我的第一次月经就来报到。」

「我只有这么个女儿,她变成女人那天我竟然不在场。」老妈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这绝对不是你最让人受不了的地方。」温蒂得意地笑着说。「所以我跑到楼上,往窗外大声叫爸,但他在敲敲打打,听不到我的声音,我跑到屋外去叫他,他还是没听到,於是我从草地上拿起一颗棒球──保罗总是把棒球放在草地上──往屋顶上丢。我原先计画它会飞上屋顶后滚下来,只是要引起他注意,但我猜我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结果球正中爸的后脑,他一个重心不稳就从屋顶上摔下来,把檐沟也一起带下来。」

「我完全不记得这段。」菲利浦说。

「因为电视上没演。」温蒂说。她转向翠西,「菲利浦是他们最小的孩子,基本上他是电视养大的。我们不会跟他计较。」

「你这居心叵测的女人。」老妈微笑着说。

「所以爸就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他的手断了,额头上有一道大伤口,双眼紧闭,我确定我刚刚把他杀了。我大叫:『爹地,起来!』他张开眼睛,镇定地说:『我整个早上都在钉檐沟。』接着他站起来,我们赶紧上车,他用一只手开车到急诊室。柜台的护士从头到尾把他看了一遍后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说:『我女儿的大姨妈来了。』」

大家都笑了。

「这是一段完美的故事,」妈一面说一面振笔疾书。「非常符合摩顿的风格。」

「维多莉亚──就是护士,带我到浴室里,教我怎么用卫生棉条,其他人就处理爸的断手。现在我只要用棉条,眼前都会浮现维多莉亚的脸孔。她是个身材魁梧的牙买加老妇人,脸上像演员摩根.费里曼一样长着小小的黑斑,她说:『孩子,轻轻地放进去就对了,不要怕。比这还大的东西也进得去,然后拉出来!』我做了好几个礼拜的噩梦。」

「真棒啊!你要不要再说说另一个大姨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