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打算要溜啊。」
「我也没打算要在我的前男友面前摔个四脚朝天啊,人生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顺其自然吧!」
「我从来没当过你的男朋友。」
潘妮笑了。「那么,炮友总行了吧!」
「我们也从来没有真正打过炮。」
「如果你要继续这样跟我说文解字,我们以后也不会打。」
曲棍球鞋闻起来好像有东西蜷曲死在里面。我把鞋带绑好,五分钟内就进到场地里。
※※※
我已经很多年没溜冰,结婚前就没再打冰上曲棍球,但依然很快就可以溜得很顺。我还在穿鞋子时,潘妮把主灯调暗,打开迪斯可音场效果,所以我们配合歌手辛蒂.露波的〈一次又一次〉这首歌,在满天都是旋转的蓝色星星下溜冰,好像被移植到一个浪漫的喜剧中,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对潘妮说一些有意义的话,在音乐唱到最高潮时於溜冰场最中央亲吻她,保证会出现圆满大结局。如果你迷失了,你环顾四周就会找到我,一次又一次。潘妮很容易受浪漫的场景吸引,像是穿着衣服跳到水池里,在雨中来个长长、深深的一吻;她幻想过明星李察.吉尔穿着白色的海军服带她离开工厂,也想过要在和汤姆.克鲁斯打招呼时说她有多爱他。
但我们两个摆明就是不会有圆满大结局。经过了这么些时候,我们彼此就像是两个陌生人,各自假装有伤心的理由,我甚至不知道我来这里是因为她是我曾爱过的人,还是因为我只是很寂寞、无处可去、有点性挫折,而我们的过往给了我一点优势。潘妮身上有些东西不见了,我实在不该来这里。我应该在家里哀悼我的父亲,慢慢调适我要变成孤家寡人的事实,继续把我所有的精力用来斩断对珍的爱。
不过,在我身边的潘妮清透的肌肤在冰面的反射下闪闪发亮,从帽缘掉出来的发丝在她身后飞舞,模样真是美。我从眼角余光看着她的侧面,看她有点塌的鼻子、高高的颧骨,满怀希望的大眼睛似乎总是每几秒就泪眼盈眶。如果你跌落,我会抓住你,我会守候……
「你想牵手吗?」
我看她是否在开玩笑,但她没有。我考虑告诉潘妮小孩的事,但有什么东西阻止了我。我想说我只是还没调整好心态面对现实,但实际上或许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我握住她的手,一起滑过旋转星星下。她的手戴着黑色针织手套,我的则是一个冰冷僵硬的手掌,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手。我握住任何可能握住的东西。
※※※
★中午十二点五十五分
一个留着人字胡的胖男人带着一串叮铃作响的钥匙来把溜冰场的门打开,准备做生意。他对潘妮招招手,进去后面的房间,不一会儿音乐停了,灯光重新亮起,星星消失了,彷佛遵照什么没说的协议,潘妮和我很有默契地同时把手放掉。在强烈的灯光下不能牵手。人字胡男这时又再度现身,开着一部老旧的铲雪车在整理场地。
「你知道什么事最美好吗?」我们要离开时潘妮问我。
「什么?」
她看着我考虑良久。「没什么,我收回这句话。」
「别这样啦,你要说什么?」
「最好的时机已过。」她微笑、耸肩,我用手指拨开跑进她嘴里的一撮头发。
「谢谢你带我溜这么一圈,」我说。「我很需要。」
「很高兴你过来。」她说。
我们其中一个或两个可能在说谎。
※※※
★下午一点
潘妮在上她这一天的第一堂课,而菲利浦很正常地又冲到了。我坐在停车场的长椅子上,看着其他溜冰老师来上课,她们个个身材窈窕、穿着T恤、穿黑色紧身裤,没留下什么可供想像的空间。她们彼此挥手、微笑打招呼,她们的身段跟潘妮一样柔软优美,举手投足间散发出运动员的优雅气质。她们经过时我赶紧缩小腹,并回以礼貌性的微笑,努力看起来像个没对她们品头论足的家伙,但因为她们穿着紧到不行的紧身裤,所以你还是能从足球场边瞥见那些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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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三十五分
菲利浦开车载我们俩回去,好像比之前闷闷不乐。敞篷车的车顶放下来了,午后的阳光很热辣,把溜冰场残存的寒气都烧光了。他在家门前停车,我们在那坐了一会儿,为回到家里做准备。「如果我们不是住在死巷里,我可能会这么一直开下去。」他说。
「我了解那种感觉,小弟,但你的问题还是会跟着你。」
「我不知道,这部车很快。溜冰场怎么样?」
「说真的,有点奇怪。你的神秘差事如何?」
「哪有神秘?」菲利浦说。「我只是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厘清我的思绪。」
「现在厘清了吗?」
「没有。那只是一种比喻。」
我们对着彼此苦笑。不知道为什么,和我弟弟坐在这里,突然让我觉得我们永远不会再见到我们的父亲了,内心深处一阵沉痛的哀伤涌了上来。我们以前会为老爸带来一段模仿腹语的蠢表演,菲利浦会坐在我的大腿上,当我试着照一般程序来时,他会突然转过身亲我的脸颊,我会对他大吼,他就用那种高扬沙哑的卡通声音说「抱歉」,而老爸会笑到整个脸发紫。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觉得这个很有趣,但我们喜欢自己能让他捧腹大笑,所以只要有机会,我们都会来上这么一段。但在某一个时间之后,我们就不再表演了,可能是老爸不觉得好笑了,可能是我觉得年纪大到不适合玩那个,也可能是菲利浦已经没兴趣。你永远不知道哪时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爸、亲你老婆或和你弟玩,但总有最后一次。如果你记得每个最后一次,你会永远地悲伤下去。
「菲利浦。」我说。
「嗯?」
「你的T恤穿反了。」
「什么?可恶。」他把衣服拉到头上,「我一整个早上都穿错了。」
我慢慢地点头,接受这个谎言,觉得难过又苍老,懒得再讲下去。「更奇怪的事都发生过。」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