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2)

二十八

在杰若米.波森家的派对上,爱丽丝.泰勒倚墙而站,手里拿着个塑胶杯,里头是加了酒精的甜饮料,她听着朋友说话,脸上带着微笑。过去几个月我们的关系已经变得比较友好,交谈时她开始会碰我的手臂,在穿堂里也会走得离我近一些,所以我们的臀部偶尔还会撞在一起。几天前,从学校走回家的路上我冲动地握住她的手,她也捏了我一下,我们就那样一路走下去,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这件事,这是我高中生涯里第一次觉得女朋友就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我们相约明天下午在穿堂碰面,要去吃汉堡、看电影,我会故意再去牵她的手,甚至在看电影的时候亲她。

现在她就在那里,穿着小热裤出现在杰若米.波森的派对上,光滑、古铜色的双腿一览无遗,上半身则穿着一件V领白毛衣,波浪型的棕色头发用发带紮起来。就算她和朋友在那里开怀大笑,我还是可以看到她在喝饮料时用眼角余光四处搜寻我的身影。我看到她神秘地对我微笑,嘴上的唇蜜在轻轻舞动,这些笑容里有些大胆、带点承诺的新含意在里面,於是我开始穿越人群,将我的机智调派出来,一口气喝下酒以壮胆。我们可能会出去一会儿,而我今晚就会亲吻她,我十分确定她希望我这么做。

整个房间又热又骚动,英国的「惊惧之泪乐团」在音响上引吭高歌,女孩们在本来放着咖啡桌的地方跳着笨拙的舞步,毛头小子们在拥挤的客厅里摩肩抆踵,饮料深怕会溅出来地高高举着。到处是成双成对的人靠在墙上热吻,不过不分年级都有人到外面院子没人的地方胡搞;洗手间传来阵阵呕吐声,地下室有色情图片,车库里有管制物品。

接下来我不太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撞到另外一人,可能是在胡闹,也可能只是不小心,但整个房间像是摆满血气方刚的骨牌,就这么一个打倒一个,最后轮到我的时候,我被推到汤尼.鲁斯柯面前──当时他嘴里正咬着一个啤酒瓶,瓶子碰到他的牙齿,发出清晰的碰撞声,啤酒从他嘴里喷了出来,洒了整件上衣,他转过身来,用手臂抹了抹脸,毫无开场白就狠踹我的睾丸一下。

如果你没有睾丸,或是到目前为止都还平安、没有让它们受过伤害,那么你就错过男人对极度痛苦的细微变化的体验机会。那像是痛苦的钢琴,集旋律、和声、低音部和打击乐器组於一身。

一开始并没事,真的是很令人意外的没事。一点都不痛,只有像电视或收音机未调好频的杂讯声,还有被打到那个地方的惊恐──那里可是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因为疼痛感还没到,所以你会开始大胆希望它永远不会来报到,总之那冲击没你一开始所想的那么直接,后来它现身了,像闪电后接踵而至的打雷声,起初只有微弱的隆隆声,有一种低沉、稳定的不适感,如果用音乐来形容,就是恐怖片里营造颤栗、不祥气氛的那种音乐。

那样低沉的音符只有一个方向可去,它随着你隐隐抽动的疼痛从你整个人的中心点发射出去,你会这样想:我可以应付这个状况的,这不算什么,我可以狠狠地踹这个疼痛一脚。也是在这个时候,你发现自己突然呼吸急促地弯腰跪倒在地,且完全没有印象究竟是怎么发展到那里的。现在痛楚遍布全身,包括腹股沟、肚子、肾脏,还有下背部紧紧收缩的肌肉──你还以为那里没肌肉。你的身体已经紧绷到没办法顺畅呼吸,所以你的肺脏不断收缩,你也在流口水,因为你的头下垂,你的心脏收缩传送血液的速度不够快,你可以感觉到自己步履蹒跚,但你没有多余的肌肉可以去矫正姿势,所以最后只能瘫倒在地。你的神经都融化成剧痛的线圈,还纠结成一团,你的眼球向上翻进你的脑袋瓜,那模样就像你在雨中抓住一条带电的电线。

真的没什么可以比得上这个。

鲁斯柯并不属於这个派对,他两年前就毕业了。从他打架、嗑药和破坏公物的种种辉煌纪录来看,他能毕业实在是奇蹟。他现在在九号公路头的一间家具卖场仓库开堆高机,还和他的好兄弟们在他家前院做重量训练。据说他曾用弹簧刀指着我们年纪很大的体育老师波特斯先生,害得波特斯整个人精神崩溃;也有人说他曾痛殴黑马酒吧的保镳,因为酒吧不给他啤酒喝;还听说他八年级时曾把自己的老爸打得满地找牙。

所以就算我在那时站起来要对抗他,他可能只会再挥一次拳把我撂倒,所以我只有蜷曲成胎儿在妈妈肚子里的姿势。整个房间都在旋转,有迷幻效果的颜色眩花我的眼,鲁斯柯把他的靴子踩在我头上,说:「走路要长眼睛,白痴。」

然后他就走了,爱丽丝赶紧过来帮我站起来,她和杰若米带我到他家楼上的主卧室,让我躺在有漩涡图案的床单上。「你还好吗?」她不断问着,而我则尽力压抑自己不要哭出来。我非常享受她的关心和靠近我的感觉──她倾身向前时,头发亲密地拂过我的脸,但我并没有真正被海扁一顿,所以如果我在她面前哭了,我会被狠狠批评。

「他实在是很可恶。」爱丽丝说。

我翻身到另一边,把眼睛闭上。我觉得我可能有小睡一下,因为我醒过来时她已经离开了,有几对高年级生在主卧室的浴室里亲热,他们的轻声呻吟穿透磁砖传过来。

就在我一路摇摇晃晃走回家的路上,保罗开着老爸的凯迪拉克在我身边停下来。他从拿到棒球奖学金那一刻起,就获准可无限使用那辆车,所以他也不用出席派对,直接在车后座办事即可。「嘿!」他说。「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

「听说你被踹了屁股。」

「不是屁股。」

我看着保罗,很意外地发现他竟怒气冲冲。「上车。」他说。

「我的门禁时间到了。」

「去他的门禁!跟我来。」

「去哪儿?」

保罗握紧方向盘,眼睛直视前方。「上车就对了,去不去?」

凯迪拉克里都是香水和性交的味道,车子每跳动一下、每转一个弯,我的蛋蛋就抽痛一下。「可恶的王八蛋。」保罗喃喃着,这时车子已穿过中央街。「我们来看看他喜不喜欢我站在他头上。」

我很害怕,也还很痛,但在保罗旁边我觉得很安全,有人揍我让他那么生气,也令我很感动。我们上高中后就渐行渐远,但我们还是兄弟,而他现在就在这里,不惜中断他自己的春宵,就为了替他弟弟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