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早上十点十三分
拜访丧家也是有技巧的。你不会想在离峰时段去,否则就有可能要独自一人面对五个真正很难过的人。因为你的在场,让他们没办法暂时离开那几张矮椅子伸伸腿、扭扭腰,到厕所解放一下,或吃一下点心。晚上是最安全的选择,大家都在吃东西,整个屋子挤满人,上班日的下午时段最冷清,星期日最恐怖。所以先开车过去看看,算一算停在那里的车有多少。如果你运气好,进去房子里的时候大家已经有话题可聊了,你就不用在那里绞尽脑汁变一个出来。要和丧亲的人聊天很难,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踩到禁区。
说到禁区,老妈紧身性感的衣着显然完全没有这个东西。就像俗话说的,一场好的演讲就像女人的裙子,要短到维持听众的注意力,长到涵盖主题。老妈的短牛仔裙不是一场演讲,比较像个快速、肮脏的笑话,一直会有人转寄给你的那种笑话。她穿了一件黑色紧身无袖上衣和细肩带内衣,看起来活像个退休的脱衣舞娘。
你会以为我们认识的人都已经来过,但其实并非如此。一大早就会有人登门慰问,大家都想赶快尽完义务,以便把握这一季最后几个温暖的周日。他们来拜访的时候都一副好像把全世界的时间都收集过来似的样子,而他们的高尔夫球具、网球拍和泳装都躺在后车厢等着他们。
波纳带着一群保罗以前的好兄弟出现了,他们以前都非常热衷运动。他们谈洋基队和大都会队,还有他们梦想的棒球联盟,他们的妻子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感觉有点无聊。谈棒球总比谈情妇和妓女好,她们的表情是这样说的。波纳穿着牛仔裤和T恤,脚上趿着夹脚拖鞋,完全就是休假酷拉比的打扮;他妻子爱蜜莉漂亮文静,眼神看起来有点紧张,笑容忽隐忽现,从来没有真正笑开怀过。其他家伙每次一讲到什么不文雅的字眼就向他道歉,他们已经把这当成笑话,而且几乎每隔一分钟就跟他道歉一次。你可以看得出来他很想马上回敬他们,但他被教徒围住,在他们面前骂人不太好看。
「嗨,贾德。」丹.莱斯和我打招呼。「韦德.包蓝格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和韦德.包蓝格一起来』啊,你不是在那个节目工作吗?」
「没了。」
「真是太糟了,我很喜欢那家伙。」他扮个鬼脸,用粗哑的鼻音说:「和韦德.包蓝格一起来!」
「那是你对他的印象好。」
「你这么认为?」
「没错。」
「他私底下是什么样子?」
「他是个混帐。」
「嗯,但他是个好人吗?」
他们谈了高中生活,回味在棒球场上那段风光岁月。大家都小心翼翼避开大学的话题,但他受伤那件事像个挥之不去的阴影,盘旋在他们的对话间。他们刻意不谈,反而更让人记起这件事,就像蜿蜒在他脖子上那道浮肿的疤痕,你可以看见他脸上的肌肉紧绷,中间位置的嘴唇也绷得很紧。他的生活每天都在提醒他本来应该过着什么样的人生,我对他感到一阵怜悯和心软,我想告诉他,我了解他为何总是对我这么充满敌意,我原谅他了。
我想列出一张清单,趁还来得及之前写出我要告诉大家的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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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点三十二分
葛雷格.波兰,我的高中好友,也来我家。我们的友谊几乎完全建立在对性格演员柯林.伊斯威特的崇拜上。我们会用柯林.伊斯威特粗哑的嗓音交谈,如果在穿堂碰到,会相互斜眼对看,假装从怀里掏出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开了六枪,还是只有五枪?尽管放马过来吧!到了某个时期,我们又变成席维斯.史特龙的粉丝。念高中的时候,如果有个女孩愿意吻你,或者还让你摸她的胸部,再有个兄弟和你喜欢一样的电影,那你的世界就算相当完整了。现在的葛雷格是个已婚的大胖子,眼睛突得像快掉出眼窝弹射过整个房间。他说他生了三胞胎,他的甲状腺肿大;他没刮胡子,看起来很疲倦。他听到有个老朋友在附近守丧,就赶快过来探望。就算他已经很累了,或许把这些时间用来在车上吹冷气、闭眼睛休息还比较好,但他还是来看看,我试着想像,在什么情况下,我也可以做出这么像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