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
历经风霜的躯体游行持续前进着。我们坐在息瓦椅上,已经悲哀地迷恋上访客光溜溜的腿。有些男士还会穿长裤,这让我们衷心感谢,但现在是八月下旬,也有不少男性穿短裤,露出他们苍白无毛的大腿和逐渐萎缩的小腿肚,缠绕在腿上那些浮肿突起的血管,好像有蚯蚓在底下钻洞要逃出来。遗传因子比较优秀的男士们,小腿肚和大腿部位还隐约看得出一些肌肉线条,但很少没有开过刀的疤痕,不是多次膝关节手术,就是借用腿部血管进行心脏绕道手术。服丧期间男士们有个特殊礼遇,就是可以穿凉鞋,所以访客们龟裂、硬化还有感染霉菌而变成深色的脚趾甲,全都骄傲地展现出来。女客们的状况则是大杂烩,有些人的皮肤还坚持在岗位上,但有些人的皮肤已经松垮垮地从骨头垂下来,皱得像玻璃纸,脚踝已消失在「肉丘」下,蜘蛛网状血管扩张,在皮肤下延伸得像一块块瘀青。真的应该规定一下服装打扮。
※※※
以前电台的两个老同事过来了。杰夫是写脚本的人之一,个子矮、毛发浓密,所以看起来老感觉脏兮兮的;肯尼是工程师,过去他是音乐家和随团技术人员,两只手臂都刺满彩色刺青,加上他那一头金色长发,活脱像是八〇年代的吉他之神。我们是职场上的好伙伴,在休息室一起鬼混,编辑电视节目和音乐播放单,也一起为杰夫抱不平──他抱怨韦德搞砸了他所有最好的作品。有时节目结束后,肯尼会弄一卷大麻菸,我们就在控制室里轻松一下,肯尼则在旁边弹吉他伴奏。我辞职后就没再见过这两人,他们进来的时候好像很害怕。真的很感人,真的。
「嘿,」杰夫说,他们两个坐下来。「你爸的事真令人遗憾。」
「请节哀,兄弟。」肯尼说。
「谢了。电台那边情况怎样?」
「嗯,你也知道,一天过一天。」
「没有你就不一样了。」肯尼说。
「现在谁在制作?」
他们两个的表情有点尴尬。
「嗯,是我。」肯尼说。
「恭喜啊,」我说。「真是太好了。」
「我觉得很不好受,兄弟。」
「嘿,很好啊。我辞职了。」
「他们会找新人来。」杰夫试着解释。
「不要,」我说。「很好啊,我很高兴是你来接。」
「这不代表我就不觉得他是个混蛋。」肯尼。
「你离开以后他变得更难搞,你真的把他治得服服贴贴的。」杰夫。
「显然治得还不够彻底。」我。
他们不太确定能不能拿我的小笑话来开玩笑。杰夫改变话题,说了其他同事最新的八卦;肯尼直盯着我老妈的胸部看,彷佛它们随时可能动起来攻击他。我故意装作心思飘很远的样子,提醒自己他们过来是令人感动的事,不过我也已经在倒数计时,看他们什么时候要离开。莱恩和科尔目不转睛地盯着肯尼的刺青看,肯尼很有耐心地跟他们解释每个刺青的由来。
「那是我的哈雷机车。」他说。
「哈雷。」科尔重复一次。
「那个是红心皇后,这个是英国摇滚团体『平克佛洛伊德』的专辑『墙』的封面。」
「粉红男孩。」因为对小朋友来说,平克的发音和「粉红色」一样,佛洛伊德听起来像「男孩」。
「抽大麻菸那只小鸟是糊涂塌客。你知道吧,史奴比的朋友?」
「大鸟。」
「很接近了。那个是有灵性的日本文字,可是我也忘了那是什么意思。」
我送他们到门口,跟他们两个人握手。「谢谢你们过来。」
「嗯,再见了。」
「保重,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