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把他让给你,」维吉尼亚慷慨的说,「我要贾德汉伯爵。」
她对那受宠若惊的侯爵笑笑,挽住他的胳臂。他们两人就一起走了。
「你会谈话吗?」般多问,「或是只是那样坚强的、默默不语?」
「谈话?」安东尼说,「我会唠叨,我会咕哝,我会嘟囔──滔滔不绝的,像溪中流水一样。有的时候,我还会发问呢?」
「譬如说,问什么呢?」
「左边由尽头数起第二间房是谁住呀?」
他说的时候同时指指那个房间。
「多么特别的问题!」般多说,「你这人很有趣。我想想看……对了……那是白兰小姐的房间。那个法国家庭教师。她竭力管教我的妹妹。德西和雏菊──你知道,像那首歌的歌词似的。我想,他们如果再有一个孩子,就会叫她德乐西.梅。但是,母亲因为老是生女孩儿,不耐烦,死了。她以为也许会有另外一个人可以给父亲生一个嗣子呢。」
「白兰小姐,」安东尼思索着说,「她在你们这儿多久了?」
「两个月了。她是我们到苏格兰的时候来的。」
「哈!」安东尼说,「我闻到可疑的气味。」
「我希望能闻到午餐的香味呢,」般多说,「我要不要请刑事部的人同我们一起午餐?凯德先生?你是一个老於世故的人,你知道这种事的礼数。我们家里以前从未出过命案。很刺激,是不是?真遗憾,今天早上你的名誉已经完全澄清了。我始终想亲眼看到一个凶手,看看他是不是像星期日报上特刊上所说的那样有才气,那样漂亮。哎呀,那是什么?」
那似乎是一辆计程车,朝大厦这方面开过来。里面的两个人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光头,黑胡子,和一个个子比较小的,年轻点的人,留着小胡子。安东尼认出前者是谁。他想,害得他的同伴惊叫一声的就是那个人,而不是他乘的车。
「除非我猜得大错特错,」他说,「那是我的老朋友,洛利帕普男爵。」
「什么男爵?」
「我叫他洛利帕普,是为了方便起见。拼出他那个长名字很容易使人的血管都变硬了。」
「今天早上电话机都几乎给震坏了。」般多说,「原来就是男爵,是不是?我可以想得到,今天下午他们会要他接近我的──整个上午我都在应付埃沙斯坦。让乔治干他的卑鄙勾当吧,我说,政治,去他的!凯德,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我得去伺候我可怜的老爸爸。」
般多很快的回到大厦去。
安东尼对着她的背影瞧了几分钟,然后,思索着燃了一支烟。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忽然听到离他很近的地方传过来一种偷偷摸摸的声音。这时候他正站在船库的旁边。那声音似乎就是从屋角传来的。他想像中是一个人在竭力忍住一个喷嚏,终於忍不住的声音。
「不知道……不知道是谁在船库后面?我一定要看看。」安东尼暗想,「我想,最好去看看。」
想到做到。他把刚吹灭的火柴扔掉,轻轻的,一声不响的,跑到屋后。
他突然发现到一个人。那个人很明显的曾经跪在地下,如今刚刚挣扎着想爬起来。他很高,穿一件浅色的外套,戴眼镜。其余的特征就是蓄着短而尖的黑胡子,和有点浮华的态度。他的年龄在三十与四十之间,整个来说,外表很体面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安东尼问。
他确信那人一定不是贾德汉侯爵的客人。
「请原谅,」那个陌生人说。他的话有明显的外国腔,本来想露出动人的笑容,现在却是一脸苦笑,「因为我想回到『快乐板球员』客栈,迷了路。先生可否告诉我怎么走?」
「当然,」安东尼说,「但是,你要知道,你不能由水路到达那个地方。」
「怎么?」那陌生人说,露出一个人感到茫然的神气。
「我说过,」安东尼重复说一遍,同时有意的朝船库那里望望,「你不能由水路到达那个地方。那边有一条路穿过邸园。那是外人有权通行的路──离这儿还有一段路程。可是,这里都是私人财产。你现在正非法侵入私人的土地。」
「我很抱歉,」那陌生人说,「我完全迷失方向了。我以为可以到这里来问路的。」
安东尼忍住,没有指出,跪在船库后面想问路,未免有些奇怪吧。他热心的挽住那陌生人的胳臂。
「你要往这条路上走,」他说,「绕着湖一直走下去──你不会错过那条路的。你走到那条路上的时候,向左转,那条路就可以通到村里。我想,你是住在快乐板球员客栈吗?」
「是的,先生。今天上午住进去的。多谢你好意的替我指路。」
「别客气,」安东尼说,「希望你没着凉?」
「什么?」那陌生人说。
「我是说,由於跪在那样潮湿的地上,」安东尼这样解释,「我想我听到你在打喷嚏。」
「我可能打过喷嚏。」那人承认。
「不错,」安东尼说,「但是,你知道?你要打喷嚏的时候,不应该强忍。前几天一位很有名望的医师还说过这样的话。那是非常危险的。我不记得他确实的说究竟那样做会对人有什么害处──究竟是会压抑中枢神经呢?或是会使血管硬化,反正,你千万不可这样做。再见!」
「再见,谢谢你,先生,多蒙你指示正确的途径。」
「这是由村里来的第二个可疑的陌生人。」安东尼暗想,一面望着那人逐渐消逝的背影,「而且,也是我不敢确定的人物。外表上看是一个旅行在外的法国商人。我看他不大像是一个红手党的同志。难道他是代表多难的赫索斯拉夫第三个政党吗?那个法国家庭教师住在从尽头数起第二间。现在又发现一个神秘的法国人在这地方鬼鬼祟祟的走着,想听到他不该听到的话。我敢说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安东尼这样默默的想着走回大厦。他在走廊上碰到贾德汉侯爵,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另外还有两位新来的客人。他看见安东尼,便微露笑容。
「啊,你来了,」他说,「让我替你介绍……唔……唔……男爵……唔,和安卓西上尉。这位是安东尼.凯德先生。」
那位男爵目不转睛的望着安东尼,愈来愈怀疑。
「凯德先生?」他板板的说,「我想不是吧?」
「男爵,我同你说句话,」安东尼说,「我可以说明一切。」
男爵深深一鞠躬,於是,两人就一同走过廊子。
「男爵,」安东尼说,「我得求你宽恕。到现在为止,我不惜危及一个英国人的荣誉,用一个假名来到这个国家。我同你见面时是以杰姆斯.麦克格拉先生的身分──但是,你自己应该明白,这件事涉及的欺骗是微不足道的。你一定熟悉莎士比亚的作品,以及他所说的,玫瑰的名称并不重要那句话吗?现在的情形完全一样。你原先想看见的人就是拥有那个回忆录的人。我原来就是那个人。可是,那回忆录现在已经不在我手里了。这个,你是很明白的。这是一个巧妙的诡计,男爵,的确是一个很巧妙的诡计。是谁想到的?你?或者你的主子?」
「这是殿下自己的主意。而且,他绝不许可别人执行他的计划。」
「他干得很好,」安东尼赞许的说,「我始终把他当作英国人。」
「王子受过一位英国老师的教导。这是赫索斯拉夫的惯例。」男爵这样解释。
「他偷那个文稿的手法,就是职业惯窃也不过如此。」安东尼说,「现在没有旁人,请问,那些文稿现在怎么样了?」
「君子自重,不可告诉别人。」男爵开始说。
「男爵,你太客气了。」安东尼咕哝着说,「我这一辈子,只有最近四十八小时中,才常常让人称为君子。」
「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我想那东西已经烧掉。」
「你只是想,但是,你并不确切知道,对吗?我说得对吗?」
「殿下一直自己保留着。他的目的是看过以后,便付之一炬。」
「我明白,」安东尼说,「不过那文稿并不是轻松的文字,不可能在半小时的时间就很快的看完。」
「在我那为国捐躯的主人遗物中,并未发现文稿。因此,明明已经烧掉了。」
「嗯!」安东尼说,「不知道是否如此。」
他默默不语,过了片刻,又接着说下去。
「男爵,我问你这些问题是因为我自己牵连在这命案之内。这个,你也许已经听说了。我必须绝对证明自己的清白,使人不会对我有丝毫怀疑。」
「毫无疑问,」男爵说,「为了你的名誉,一定要如此。」
「一点儿不错,」安东尼说,「这种话你说得真是太好了。我可没有这种本领。现在再说下去吧。我要洗刷自己的罪嫌只有找到那个真正的凶手。要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知道所有的事实。这个文稿的问题非常重要。我以为获得这个文稿,似乎就是凶手做案的动机。男爵告诉我,这是一个很牵强的想法吗?」
男爵犹豫片刻。
「那文稿,你自己看过吗?」他终於小心的这样问。
「我想,我已经得到解答了。」安东尼说,满面笑容,「现在,男爵,现在另外只有一件事。我应该给你一个明明白白的警告:我仍然打算在十月十三日,下星期三,把那文稿送给出版商。」
男爵目不转睛的瞧着他。
「但是,那文稿不在你手里呀。」
「我刚才说『下星期三』。今天是星期五。那么,我就有五天的时间,再得到那个文稿。」
「但是,如果已经烧掉呢?」
「我想没烧掉。我有充足的理由不认为已经烧了。」
他们说着说着不觉已经在廊子尽头转弯了,只见一个身躯高大的人正朝他们这里走过来。安东尼还没见过那个高大的赫曼.埃沙斯坦先生,所以,他相当注意的打量他。
「啊,男爵,」埃沙斯坦说,同时挥动着一支正在抽的雪茄烟,「这是一件很糟的事……很糟。」
「我的老朋友,埃沙斯坦先生,的确糟糕!」男爵说,「我们这个庄严的大厦如今已成为废墟了。」
安东尼机敏的趁此脱身,让他们感慨系之的谈下去。他在走廊上转身走回去。
突然之间,他停下脚步。他看到一缕烟由下面盘旋的昇上来。那明明是由那个水松篱笆中间出来的。
「那些树的当中必定有一个空地。」安东尼想,「我以前听到过这样的事。」
他迅速左右张望一下。贾德汉侯爵同安卓西上尉正在走廊的那一头。他们是背对着他的。安东尼弯下身来,由水松中间钻过去。
他猜得很对。那个水松篱笆实际上不止一个,有两个,中间有一条窄的小路分开。入口处是在大约半途中,在房屋的侧面。这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事。但是,由前面看到那水松篱笆的人不会猜想到可能有一条小路。
安东尼由那窄狭的、树中间的小路望下去。大约在半途中,有一个人躺在一个柳条椅上。一支抽了一半的雪茄烟放在椅子的扶手上。那位先生显然已经梦见周公了。
「啊!」安东尼暗想,「不用说,亥瑞姆.费希先生喜欢坐在树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