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珝走前将饭烧好,将家门关好,一再的叮嘱郁之。
其实此时李珝不便离开郁之,因为郁之还很需要人照顾,但是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了,不离开郁之出去不行。
李珝走后,郁之躺在床上等待,从清晨等至饷午,再从饷午等至黄昏,李珝没有回来。郁之自清早吃了点东西,便不觉得饿,他只觉得忧心,总怕李珝遇到什么不测。
毕竟这世道乱得不像样,歹徒四起,人为了生存,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李珝身上无论是带了银器还是带了粮食,都很显眼。
天黑后,郁之等不及了,爬下床,慢吞吞地走向院子,天黑,脚又无力,一不小心就给摔了一跤,很疼,但郁之顾不得疼,爬起,又继续往前挪,他扶着墙,缓缓走至门口坐下。
冬夜,天冷,郁之守在门内,几乎冻僵了。
郁之之所以会这么担心,在於李珝绝对是言出必行,他说天黑前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如果没有,必然是出了什么事了。
一再的失去亲人,郁之很恐慌。
也就在郁之试图站起身,开门出去时,门外传来了叩门声,郁之惊喜地开了门,但站在门外的并不是李珝。
这一刺激,再加上又冷又倦,郁之人顿时软在了地上,站门外的人急忙上前,一把搀住郁之,嘴里念着:“郁之,你没事吧?你哥呢?敏之呢?”
这位夜晚的来访者并不是陌生人,但郁之此时虚弱得不想说话,被这人搀进房间,盖上被子,郁之才缓过来,看着坐床边的年轻男子,声音低弱地说:“王郎,你们不是出城去了。”
王茂握住郁之的手,他眼圈红了,见到郁之瘦得皮包骨的模样,感到难过。
“是啊,这次我回来是要到家里拿点东西,正好走到你家门口,看到有灯火,就叩了下门,想知道你们兄弟俩还在不在。郁之,你哥呢?”说至此,王茂四处张望,他进屋后就没见到敏之,因此心生疑惑。
王茂一家在七月前就离开了长安,走得也匆忙,想必不少东西埋在了自家院子里,这才回来。王茂爹与郁之的爹交情一直很好,王茂与敏之关系也不错。
“和晋帝一起被抓走了。”郁之茫然地回答。
王茂愣住了,也就那么一会儿,逃难在外头,就已听说长安饥荒何等的严重,好多人都饿死了,只是敏之没饿死,反倒是尽了职守。
“郁之,饿了吗?我带了饼。”王茂揩了下眼角,急忙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饼,塞给郁之。
郁之摇了摇头,他现在不饿,他心里很难受,吃不下东西,他哥不在了,李珝也没有回来。
“我忘了,饼干,我去倒水。”王茂将饼搁桌上,就出去找水了,郁之要拦他都来不及。
很快,王茂端了碗水进来,郁之不好意思拒绝,喝了水,掰了块饼吃下。
王茂很热心,但郁之太倦了,又累,没办法和王茂多说话,也只粗略的谈了敏之的事。王茂感慨万千,还要让郁之明日跟他出城,郁之没有答应,说他身边有熟人,只是出去换米,还没回来。
家虽然空荡荡的,房间倒是很多,王茂就在郁之隔壁房间睡,他并不是空身前来,身后还背了御寒的被子。
郁之躺在床上,时睡时醒,无法静心,听着窗外的风声,心里空空荡荡。
半夜,郁之睡着了,李珝背了袋米回来,怕吵醒郁之,翻墙进院子,开了门,把马拉进来。
这时,睡在郁之隔壁的王茂听到声响,醒了,拿了把竹帚,轻悄悄朝院子走去,见来的是个陌生男子,正往地上丢一麻袋,王茂大喝一声,挥竹帚朝李珝招呼而去,李珝很敏捷的闪过,手捞腰,配刀唰一声就拔了出来,架王茂肩上。
“你是谁?”李珝厉声问王茂。
由於天还没亮,视线模糊,王茂才没看清李珝身上有武器,所以才抓了把竹帚就去跟李珝拼命,此时见对方身手这么厉害,都吓愣了。
“屋里的人呢?你将他怎么了!”李珝见对方不回答,以为对方心虚,怒不可恕。
也不奇怪李珝将王茂当成是进屋偷东西的歹人,屋里只住着郁之,什么时候有这号人在,李珝再清楚不过。
“轻点,快割我脖子了,你是郁之要等的人是吧?”王茂这时脑子终於拐过来了,急忙痛呼。
李珝这才把刀收起,扭着王茂进屋,见到郁之安然睡在床上,才放了王茂。
王茂可怜巴巴地缩一旁,在他看来李珝这人简直是亡命之徒,那一身的戾气十分骇人。
其实随后,王茂更是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因为他眼前这个亡命之徒正温柔地摸郁之的脸庞,将郁之唤醒,而郁之醒来后,立即欣喜地抱住对方。
郁之跟王茂介绍了李珝,用:“我在冀州认识的好友”;郁之跟李珝介绍王茂,用:“这是我哥的朋友茂郎。”
王茂觉得郁之有所隐瞒,没告诉他这凶狠汉子的名字,不过也没做多想,回了隔壁房间继续睡去。
王茂离开后,李珝爬上郁之的床,郁之搂住李珝,许久不放,两人低喃。
“路上出了点事,才会这时候返回。”李珝跟郁之小声解释。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是不是遇到了劫匪?”郁之触摸李珝的身体,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小毛贼伤不了我。”李珝轻笑,握住郁之的手,放在唇边,李珝的唇很温热,倒是郁之的手冰冷了。
“那男子是谁?”李珝觉得郁之有所隐讳,甚至没告诉他对方的姓氏。
“李珝,他不是坏人,他人很好的。”郁之轻声回答,可是他没回答李珝想知道的。
“你在瞒我什么?”李珝心里有疑惑,郁之在担心什么。
郁之不再说什么,只是紧张的抓住李珝的袖子。
“他姓什么?我怎么觉得有写眼熟。”李珝翻身从床上坐起,他不想回中原,正是因为中原有他的仇人,,当时赵王伦身边那两位阿谀势利之徒,陷害了他的家人,都该死。
“李珝,他家已得到报应,仅剩他一人,到他已是第三代,不要杀无辜的人。”郁之紧抱住李珝,他知道李珝父亲的死,王茂的祖父有责任,他能理解李珝的愤恨,但是他不要李珝沾上无辜者的血。
李珝手紧握床边的刀鞘,并没松开,只冷冷回了句:“他与你有私交,与我却是仇家。”李珝想拉开郁之的手,但郁之抱紧李珝的腰不放。
“他与我并无多少私交,可我当你却是亲人,李珝,我不要你杀了人再后悔。”郁之声音虚弱,但是极为深切,他从没这么在乎过一个家人之外的外人,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
李珝终於放开了握手里的刀,他将郁之揽怀里,激烈地吻郁之,这吻像似种发泄。
这样的李珝让郁之心疼,李珝总像是什么都不在乎,冷漠寡言,但他心里埋葬了多么深的痛苦与仇恨。
天未亮时,郁之睡下,李珝抽了刀下床,朝隔壁房间走去,见到王茂坐在床上,模样很平静。
“洛阳沦陷后,我就一直被人砸石头,那时我很不解,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那么恨我。”
王茂平静地陈述时,李珝的刀已经架他脖子上,把他脖子割出了血来。
“我想我这点遭遇,与你的遭遇算不上什么,但也算得到了报应了,李珝,我祖父死在东海王之手,我爹死在了我祖父推用的匈奴刘渊的大军军中,包括我的两位兄长。今日,遇到你也是天命,你要杀我便杀吧。”
王茂闭上了眼睛,他昨晚偷听了郁之与李珝的交谈,他没有逃走,就表明了,他不想逃。
李珝在战场上杀过无数的人,只要刀一抹,这个人就没命了,他可以很熟练的完成,但此时的李珝并没动手,刀就这样架在王茂脖子上,血染红了王茂的领子。
仿佛有一个时辰那么长,李珝缓缓将刀收回了,对他而言杀一个人太容易了,是的,太容易了,但这世道,奸臣也好,忠臣也罢,都遭了屠戮,天道不公,黑白不分。即使手刃了这人,正道就得以延伸了吗,我杀的是不是个无辜的人?
郁之,我滥杀过人,现在你却不准我滥杀一位仇人之孙。
李珝将刀插回刀鞘,回身,看到了站在身后的郁之,郁之眼里有泪水,不是为别人而哭,李珝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