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是哪个?” 李珝手抚摸郁之的脸庞,亲上郁之的脖颈。
“她患过风寒,我给她送药汤时,见上一面。” 郁之声音平缓,他觉得李珝应该会喜欢,因为这女子长得很漂亮。
虽然是流亡路上,但士族家的女儿,并不会轻易抛头露面,这位林家姑娘,便一直都待在马车里。
“她时常偷偷揭帘,你每次骑马从她车旁过去,她都会看你,你没察觉吗?”
郁之其实不喜欢这女子,因为他发现这女子爱慕李珝,所以他常会留意这女子的马车。
“是吗。”李珝听了郁之的话,反倒很平淡。他又没留意过这女人,何况漂亮的女人,他见多了。 “你认为我应该结这门亲?” 李珝问郁之。
郁之沈重地点了点头,他别过脸,昏暗中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听到郁之轻轻说: “你需要子嗣,而且他们家世不错,族中的人也都很敬佩你。”
“听起来是不错。” 李珝轻笑,他也就回了这么一句,就再没说什么。
也就只是听起来不错而已,李珝根本没去在乎,他也不想细究为什么他要对这样的婚事不感兴趣,他和郁之之间再插个女人进来,那算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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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没办法赶路,众人都在路旁休息,等雨停。 连续好几日,一直在下雨,道路泥泞,行程缓慢。
路边无遮无栏,众人要么躲马车里,要么搭个临时棚子,藏於里边避雨。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眼看天色就要黑了,在野地里,连个生火烧饭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谈躺下休息了。
大人愁,孩子哭,再夹杂着哗啦啦的雨声,轰隆作响的雷电声,真是乱糟糟一片。
李珝在外头忙活,协助他人搭棚子,被雨淋得浑身湿透,他年轻力壮,淋场雨并不怕生病。
见李珝在雨中来回走动,郁之也不知道找谁借的蓑衣,拿着蓑衣将它披在李珝肩上。
“你披上,不用给我。”李珝拒绝,要留给郁之。
“我待在棚子里,又不会淋到雨。”郁之不肯,硬是给李珝披好,系紧。
李珝一直在搭木棚,而郁之在一栋已经搭好的简陋木棚里烧饭,并不怕雨水。
夜幕降临后,人员都安置好,李珝才得以休息,他脱了蓑衣,在灶旁烤火。此时,众人围在木棚下吃饭,也没地方坐,或站或蹲,手里都捧了个碗。
郁之盛了一大碗饭,端给李珝,李珝接过,郁之抬手捂李珝额头,他显然担心李珝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水,会生病。不过李珝的身体很结实,一场雨而已,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李珝握住郁之的手,笑道:“你还怕我得风寒不成?”
“这几天,你衣服都没干过。”郁之很忧虑,每次下大雨,看到李珝忙前忙后,他都很心疼。
听了郁之的话,李珝笑着咬郁之的耳朵,低声说:“那晚上,你好好暖和我。”
郁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朵因羞赧红了,他显然是想到最近两人於夜间亲热时的情景。
见郁之羞赧,李珝很想凑过唇去吻郁之,只是碍着身边都是人。
两人在外人面前并不会有过於亲昵的举止,按说外人不可能发现他们之间有着特殊的情感,只是有时候未必要有那些行为举止去让人察觉,用心留意的人,就会发现,李珝和郁之说话时,就仿佛变了个人,眼神温柔,嘴角带笑。
郁之抬头时,发现林彝的目光正看向他和李珝,那眼神有些怪,郁之有些心慌,躲避林彝的注视,离开李珝,蹲身给灶里添加柴火。
李珝大大咧咧与林彝对视,林彝反倒将目光收回,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几天前,林彝跟李珝谈过门婚事,不过李珝没答应,林彝曾问李珝为什么还没打算成亲,李珝说自己四处浪荡,居无定所,不适合有妻室。无论林彝相信与否,反正这之后,林彝就再没提起亲事。
深夜里,雨仍旧哗啦啦下个不停。
车厢中,李珝拥吻郁之,两人正在亲热。李珝除了没有进入郁之身体外,对郁之,任何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两人到这一步,也不再谈论什么成家子嗣,或说不想再提起。
李珝没告诉郁之他拒绝了林彝提的那门婚事,郁之也没敢问,他很矛盾,即希望李珝拒绝,又觉得李珝应该成亲。郁之确实希望李珝能过上好日子,不要再上战场去拼杀,玩命,可自己毕竟不是女人,可以给李珝那些东西,这包括一个温暖的家,几个孩子,他是男子,他没有办法。
如果李珝有了自己的生活,郁之会选择离开,他不能留在李珝身边。
这是郁之的想法,也是他的等待。
前方的路很漫长,很迷茫,但人需要一个归宿,一处房舍,一些寄托,这些郁之不在乎自己有没有,但他希望李珝能拥有。
不管郁之心里怎么想,他和李珝,同盖一床被子,赤裸相拥,相枕而眠,不是夫妻,胜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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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放晴,溪边,一群妇人在洗衣物,这些日,天空隐晦,妇女脸上也没有了笑容,此时,都绽放出来,眉开眼笑。
男人们显然没那么开心,他们要去问路,要进附近的城里去购买食物,还有布帛,夏日到了,队伍里缺少夏衣。
除了食物和衣帛外,还需要购买药物,有人病了,需要几味药,季节又没到,难以在野外采摘到。
李珝陪郁之去买药,和进城的林家人分两路,各自去筹办。
进城前,李珝和郁之就看到了城外聚集的一些流民,一打听才知道这一带饥荒严重,流民四处游荡,为了口饭都涌往城里,进了城,二人发现,这城里的情景也好不到哪去。
此地水陆便通,以往肯定是商贸繁盛之地,只是连连战乱,再加上饥荒,城中再不见繁华景象,店面大都关闭,门外三三两两坐着衣衫褴褛的流民。
一路下来,再荒寂,惨澹的景象都看了,二人很淡然,游走在街上,寻找开门的药铺。
他们走了整条街,终於找到了一间药铺,郁之前去购买,李珝背负药材,两人买了药,就离开了。他们返回城门处等候林家人,等了许久,林家人才回来,用马车载了一车的粮食,警惕着四周饥饿的流民。
荒年中,粮食难於购买到,那是百金,甚至饿死绝大多人的时候,还能达到千金一斗的价格,不用说一无所有的庶民,即使是一些士族也买不起。
林家家底丰厚,否则他们也不敢动举族南渡的念头,想南渡,逃避战火与死亡的人,何其的多,但能有几家有能力抵达?
一群人出了城,一路谨慎返回驻地,人人身上都带了武器,生怕路上有劫匪扑上来劫拦,把财物和食物都抢了。好在来的人多,又都是青壮,没什么人敢打他们的主意。
未返回驻地,远远就看到了路上稀寥的流民,一抵达,才发现,有二十来个流民把他们的驻地围住了,要吃的。
队伍里的粮食很有限,即使不时要停下补给,食物的缺乏仍很严重,这等於说,如果将粮食给这些流民吃,那么自己家人将难以活着抵达目的地。
林彝和族人商量,族人决定不能给予食物,至少不能此时给,他们明日一早就要上路,而现在天还没黑,给了一批,肯定会有更多人涌来,甚至得不到就抢取,这已经不是自身剩多少粮食的问题了。
夜里,妇人们缝制夏装,男人们守侯在马车外,预防四周的流民冲进来抢劫财物与食物。
此时,郁之在制药,不时忧郁地抬头望向昏暗的四周。李珝去巡逻,将四周巡视了一遍,回来正见到林彝朝他走来,显然是要找他。
“饥民走了大半了。”李珝跟林彝交谈。
“我虽然有心把食物分些给他们,但仍要考虑到族人的安全,人於饥饿苦难中,是不会有分寸。”林彝跟李珝感喟。
“这世道,人活着往往不如牲畜,能存活的,各自保全而已。”李珝不会也不可能指责林彝,他比林彝经历更多,再残酷的事情,他也遭遇过。
林彝不再说什么,沈重点了点头,便就走开了,从逃难开始,这一路上遇到的心碎事还算少吗。
李珝走至郁之身边坐下,郁之回头问李珝:“林行主怎么打算?”
“郁之,如果你只剩一点食物活命,你会活活看着别人饿死吗?”李珝低声问郁之。
郁之回答:“也许我还能找到食物。”
“那如果我也需要那食物呢?”李珝将手指向自己。
郁之沈默了,他知道李珝的意思,许久,郁之才低声说:“李珝,我不清楚我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日后如果我在这些饥民里边,我只想像个人的死去。”
“别胡说!”李珝很生气,制止郁之的话。
郁之不敢奢望任何哪怕美好一点的生活,因为他觉得他无法获得,这些年来,童年时的快乐早已远去,痛苦的记忆层层积累,恸哭过,绝望过,崩溃过,至此,郁之似乎坚韧了许多。
深夜,李珝跟林彝等人清点饥民人数,到此时,饥民不过十余人留下。
林彝让妇人做些食物,给这些饥民吃。
郁之带上药箱给病饿的饥民看病,他逐一地看,看到一位一身伤痕累累的小男孩时,郁之心生怜悯,拉着男孩去抆洗,以便给这男孩上药。
这是个饿得皮包骨的男孩,但很机灵,别人给他吃的,他会道谢,郁之帮他上药,他则喊郁之为大哥哥。
这男孩没有家人,跟着同村的人一起逃荒,别人自顾不暇,自然也不会关心他,难怪他一身伤痕,没人照料。
更古怪的是这男孩见到郁之,称郁之是大哥哥,见到李珝,却很反常,叫李珝为“爹”。
“别乱叫,我不是你爹。”
对於突然抱住自己大腿,哭喊“爹”的瘦弱小孩子,李珝直接将他拎起,塞给郁之。
“爹,我是阿宏啊,爹。”男孩继续哭,扑向李珝。见男孩哭得悲恸,李珝和郁之都十分愕然。
这实在是古怪至极的事情,郁之疑惑地看向李珝,仿佛要李珝开口回答这到底是不是他的崽,李珝则挑动眉头,无可奈何地任由着孩子抱住他大腿不放。
终於有位年老的饥民过来解围,将男孩拉开,说着:“阿宏,你忘了,你爹不是在村里就饿死了,是根叔我亲自埋了他的,你忘了吗?”
男孩这才停止哭喊,但目光仍直勾勾看着李珝,眼里有泪水,换成小声抽泣。
“他是我爹。”男孩咬定李珝,目光坚定。
夜里,燃了火把,但光线有限,由於男孩如此咬定,根叔将昏暗灯光下的李珝做了打量,然后他的嘴张得老大,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这。。。是真的有些像,可是又有哪里不像,说不出来啊。”
见到这一老一幼的反应,郁之有些明白了,李珝容貌恐怕近似於这男孩已故的爹。
不过,容貌像归像,性情和气度总是因人而易,天亮后,男孩就不闹了,乖乖跟饥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