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天快黑了,这里不能待,你往那边有灯光的地方走,那里有村庄。”
男子指了前方,昏暗中隐隐可见灯火。
阿宏孤零零地看着男子上了马车走了,他抹了抹泪水,走至掩埋根叔的土堆前,磕了磕头,才迈开脚,朝灯火所在之地走去。
看似并不遥远,仿佛只隔了片荒草丛,阿宏却走了很久很久,直到走进村子,怔怔地站在村口一户人家的门口,这户人家门口拴了条狗,很凶,汪汪直叫。家中妇人听到狗叫声,出来见到是一位衣着褴褛的孩子,就回屋去端了碗剩饭给阿巨集,阿巨集谢了又谢。
妇人很和蔼,见阿宏可怜,还倒了些水给阿宏喝,但也仅是如此,做完这些,妇人便就进屋去了,把门拴上,留下阿宏孤独一人与黑暗相伴。
阿宏想到了根叔再也不能陪伴他了,一路哭一路走,他不知道今晚睡在哪里,也不知道明日到哪去。阿宏只能在黑夜里不断地走,耳边不时响起狗吠声,他是那么孤独无助,没有去处,没有任何一位亲人。
夜深了,阿宏也走累了,在一处空地上睡去,梦里,他梦见了家人,有爹娘,还有根叔,他骑在他爹肩上,游玩过热闹的街道。
梦醒,天亮了,阿宏揉揉眼睛,惊讶地看到一大群人在一旁忙碌,有的烧水,有的蒸面食,有的做炊饼(类似今日馒头),他闻到了灶上大锅里溢出的食物香味,肚子咕咕直叫。
会是什么人家在办喜事吗?
阿宏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他怕被人粗暴驱赶,又受不住食物的诱惑,他走至一位伙夫身边,眼睛直勾勾望着架子上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炊饼,猛咽口水。
“去去!”做炊饼的伙夫立即很不高兴的赶阿宏走。
阿宏也不敢再上前,退到一旁,在地上坐着,愣愣地看向忙碌的伙夫和不断出锅的食物。
等了很久,一大群士兵打扮的人才涌了过来,他们吃饭像打仗一样,很快又像阵风一样,消失不见,留下一地狼籍。阿宏看着士兵们吃饱离去,看着伙夫们聚集在一起吃饭,他肚子很饿,此时太阳也老高了。
在阿宏呆呆看着伙夫们进食时,适才赶走阿宏的高大伙夫突然站起身来,朝阿宏走来,手里端着一个碗,晚里放了两个炊饼。就在阿宏以为伙夫要赶他时,伙夫的碗递了过来,并说了句:“拿着。”
看似很凶恶的伙夫,其实人很不错,也正是因此,这之后,阿宏时常会到这里来讨吃的,伙夫们都认识他,也不赶他。
就在这里,阿宏过了一个不用挨饿的秋天,又过了一个寒冷受冻,不时要偷偷躲在灶边睡觉的冬日,虽然没有任何亲人,但他孤独一人挨过了寒冬,春日一到,他的日子就好过上许多了。
阿宏长了一岁,他会帮伙夫们的忙,拾拾柴火,切切萝卜之类,似乎都成为了伙房中的一员。伙夫们对他的照顾十分有限,也仅是给阿巨集吃的,阿巨集病了时,没有人会去照顾他,身上衣服破烂成条,也没有人会去给他缝衣服,做双鞋子,他仍旧是那么的褴褛,是个没爹娘疼爱的孤儿。
有一天,一位伙夫喊上阿宏,提上饭菜前去营地送饭,阿宏跟着将饭菜送上,出了帐房,见到一旁有一些人骑在马上打斗,十分有趣。阿宏很好奇,走过去观看,他看得出神,没听到伙夫喊他离开,也没留意到一位骑马的年轻男子已在他身后,手里执着柄双刃矛,正在喝声:“娃娃,这里不是玩的地方。”
阿宏抬头,看到了一张长满胡渣的脸,这张脸上的眉毛,眼睛,鼻子,甚至嘴巴,都那么的熟悉,阿宏突然眼圈一红,喊了声:“爹,是你吗?”
马上的男子愣住,仔细打量阿宏,而后露出一排牙齿,笑着说:“娃娃,我们还挺有缘的,我都说了,我不是你爹。”
阿宏这也才想起,他曾经见过这个男子,也误认过,虽然他明明知道自己的爹死了,可是却又希望还活着,他很想念自己的亲爹,而这男子又长得那么像。
见到“爹”,阿宏很高兴,他自此天天都回跑过来看他“爹”挥舞兵器,在马上威风的模样,这给孤寂的阿宏带来很多快乐。
男子见阿宏天天过来,也不大搭理阿宏,不过有一天,阿宏因为被附近的孩子欺负,头上给砸了个口子,走至校场呜呜地哭,男子过来,拎起阿宏去找军中大夫,大夫帮阿宏包紮了伤口,还检查了阿宏身上的旧伤,并说了句:“洗干净了再过来,药都没地方上。”
阿宏一身总是脏兮兮,不是他不爱干净,而是没干净衣服穿,睡也总睡地上,又没人照料,能活着就算不错了。
黄昏时,男子於是带阿宏回了自己的家,丢了桶水,拿了干净衣服给阿宏,让他自己洗干净了换衣服。男子说自己姓李,可以叫他李叔,不要乱叫爹。
阿宏於是改口叫李叔,但总觉得怪怪的,这人明明就长得很像自己的爹嘛。
李叔烧了晚饭,和阿宏一起吃,晚上也让阿宏在他家中过夜,只不过阿宏睡一间空荡的房间里,铺着席子睡,李叔睡另一间有床的房间。
阿宏睡了一个美美的觉,一个自从他流浪后,再没睡过的安稳觉。
天亮,李叔将阿宏拽起,丢马背上,两人一起去校场,阿宏穿着一件大人的破上衣,用布条在腰处紮着,他原先那套破烂衣服已经被李叔丢掉。
李叔带阿宏去见军中大夫,大夫给阿宏额头的伤换药,还帮阿宏身上的旧伤涂上药水。
“李兄弟,这是谁的孩子?以前没见你有妻室啊?”军中大夫很好奇,他之所以如此好奇,是因为这孩子眉目很像这位李兄弟。
“拣的。”李叔说得淡然。
李叔将阿宏丢给大夫,便去校场练兵,阿宏上好药,就也在校场上到处逛,见人射箭,打斗,耍拳脚,十分入迷。
逛至黄昏,阿宏见李叔骑马要离开,急忙跟上去,许是着急李叔离去,阿宏急切喊了句:“爹。”
本以为李叔会生气,却见他回过头来,笑着说:“我真得很像你爹?”
“嗯。”阿宏猛点头。
“平白拣个这么大的儿子也不错,上来,一起回家。”李叔将阿宏丢马背上,载着一起回去。
自此,阿宏就不叫这男子李叔了,而是直接叫爹。
在李叔家住了几天,阿宏很快就发现,家里没有娘,就他和李叔两个人,李叔要自己烧饭,自己洗衣服,看起来很辛苦。
“爹,我有娘吗?”有天,阿宏问李叔,李叔露出沈思的模样,许久才说没有,不过有个小叔。“小叔哪去了?怎么不见他呢?”阿宏对这个神秘不曾见过面的小叔十分好奇。“他过江去了。”李叔说时,脸上流露出寂寥。
阿宏想:爹一定很思念小叔。
“小叔还回来吗?”阿宏还没见过小叔呢。
“等外头的芋头长高了,你小叔就会回来了。”李叔如是说。
於是阿宏经常跑出去看外头种的芋头长高没有,但它总是矮矮的,小小的,就着这幅模样,过了春天。
夏天,阿宏很明显的长个了,李叔为此找人给阿宏做了两套新衣服──阿宏先前是穿大人的旧上衣。
李叔将阿宏带去校场,阿宏耳闻目染,便也就学着士兵练刀舞枪,似乎还颇有些天赋。
“李兄弟,虎父无犬子,令郎长大后,定然也是员猛将。”有时候,校场的人会这样夸赞,一些不知道内情的人,也都以为阿宏是李叔的亲生儿子,因为俩人容貌上颇有些神似。
秋天快到了,阿宏发现他爹在黄昏的时候,经常会站在院子里发呆,也时常去芋田里走动,他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寂。
阿宏想:芋头都长高了,就快能挖了,小叔怎么还不回来。爹一定很想念小叔,他经常看到爹拿小叔的衣物出来抖尘,说是小叔就快回来了。
可是,小叔什么时候回来呢?
院子里的叶子开始凋落了,爹在院子里坐得更长了,总是从黄昏坐至夜晚,有时候半夜三更,甚至能听到爹起来踱步的声音。
一天清晨,阿宏起床,从柴房抱了柴,打算进伙房烧饭,突然看到一位很漂亮的大哥哥走到他家院子,大哥哥身上还背了个包袱。
“大哥哥,你找谁?”阿宏丢了柴,急忙迎上去。
大哥哥看到阿宏似乎很迷惑,好一会才问出:“孩子,这是你家吗?”“是啊,我和我爹住这里。”阿宏回答,虽然他发现他话刚说出口,大哥哥的脸色就变了,看起来像似很忧心。
“以前,这里住着一位叫李珝的男子,你认识吗?”大哥哥眼角似乎红了。
“认识,他是我爹!”阿宏十分惊喜,并立即抓住大哥哥的手,大叫着:“你就是小叔是吗?我爹等你好久了!”
也不顾大哥哥的惊愕,阿宏拉着大哥哥的手直奔屋内,边跑边大叫:“爹!爹!小叔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