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第一章

华丽的衣裳和文质彬彬的外表,或许得以稍稍触动人心,但是唯有纯真和谦虚,才能磨 光剑刃。

——苏格兰诗人罗伯.巴斯1一七九一年英格兰北部的诺森伯兰郡蒲甄走过滑溜溜的丛 林地,脖子上的头发湿淋淋的好像变成一条又一条的绳子,她停住疯狂的搜索行动,拔出珍 珠发夹,塞进口袋里面,以防遗失。其实她心里怀疑根本不必这样小心翼翼,虽然姑姑不承 认,却不会把真正的珍珠浪费在她这个平凡的侄女身上。

她把天鹅绒裙子上的雨水拧掉,继续前进,湿树叶打在她脸上,闪电划过天际,映出一 条白线。蒲甄再次大喊,却被风声掩没。雨一直下,细密的松枝再也挡不住水滴,蒲甄抱住 树干,偏着头,在暴雨中凝神细听是否有急切绝望的呜咽声音。

她仰头迎向天空,渴望屈服在刺激的雨夜里——雷声轰隆、闪电迅速、雨水打在皮肤上,这一切和她蜷缩在窗边、捧着书,看着窗外下雨的景象,实在大不相同。一股原始的饥渴 ,驱策她张大嘴巴捕捉雨珠,只不过这一刻不是沈思的时机,耽延可能会导致她的挚爱丧命 。

她无视於沉重的裙子缠在腿上,冲出浓密的树林,来到陡坡边缘。风呼呼的吹,把裙摆 打得无处可闪,「轰」的一声响彻树林,蒲甄以为是雷声,可是闪电照亮山坡底下的路径, 证明她错了。天空又是一片漆黑,她蹲下身体,眯起眼睛,灰色的雨幕让她视线不良的眼睛 更加的模糊。

一辆马车晃动的停在路中间,车门上华丽的纹徽看起来很陌生。蒲甄尖锐的倒抽一口气 ,猛地明白马车为什麽突然停下来。

六个骑士团团围住马车,其中一位显然是首领,大声命令车夫。即使光线微弱,依然看 得出来车夫的脸色发白。

蒲甄抓紧突起的树根,一个歹徒猛力拉开车门,女子的尖叫声划破夜空,首领缓缓地抬 起手臂,闪电照亮他手中黑色的枪管。然而蒲甄的注意力突然转向,一团白灰交杂的小毛球 缩在马车上方的枝干上,吸引住她的目光。

「『塞斯』!」她尖声大叫。

蒲甄完全撇开小心谨慎,半滑半摔的溜下山坡。

尖叫的声音震撼了柯塞斯,他从马背上转身,在山坡边缘搜寻声音的来处——没想到这 不知名的地方竟然有人叫出他的名字来。在那疯狂的一瞬间,他还以为是母亲的声音,沙哑 中带着恐惧和渴望。

这一夜就在声响中爆炸,车夫的眼睛眨也不眨,抄起沉重的木杖挥中塞斯的肚子,他应 声摔下马背的那一瞬间,火药齐发。塞斯重重地摔在路上,脚踝「喀」的一声压在身体底下,马车里面的女人还不停的尖叫着。他有些发狂,恨不得刚刚开枪打死她。

其它的骑士勒马转身,低身伏在马背上,一溜烟的四散飞奔。车夫举起手来,塞斯浑身 绷紧,期待致命的攻击落下来。然而对方只是挥动马鞭,叱喝马匹,让马车加速的离开。

四周又一次寂静下来,只剩答答的雨声和远处的雷鸣。

浑身剧痛的塞斯躺在泥泞当中,雨水流进他的嘴巴里。刚刚是母亲在喊他吗?他闭上眼 睛,彷佛听见她悦耳的法语,感觉她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眉宇之间。过了半晌,他终於得以 呼吸,这才察觉脚踝的悸痛和肿胀。他真是愚蠢的傻瓜!一定是父亲在喊他。他闭紧眼睛, 咬牙忍耐新一波的疼痛袭来,依稀听见父亲浓厚的苏格兰腔说:塞斯!一个蠢小孩的蠢名字 。他本能的瑟缩着,等候靴尖踢中他的脚踝。

可是打下来的只有雨水,他睁开眼睛,现实就像他手肘底下冰冷的泥巴一样的实际。他 压抑住同伴弃他而去的愤恨,自己怎能诅咒他们,毕竟他们所知的一切都出於他的教导。不 要冒险等待受伤的人,他这麽指示,失败的同伴就是下一位脖子套绳索的人。想到他的同伴 空手返回爱丁堡、面对狄坦不屑扬眉的表情时,他不禁畏缩了一下。

他感觉好累,这一夜本来就很不顺利。先是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接着意图拦下的第一辆 马车竟然不停,第二辆马车又碰到这麽顽强的车夫和叫个不停的胖女人,最后则是那个冲下 山坡的神秘物体……塞斯用手肘撑起身体,隔着雨水仔细一看,一个女孩就坐在几尺外的泥 巴里,无视於雨水、肮脏的天鹅绒裙子、以及头发一条一条的黏在脸上。更无视於他的存在 。

她低着头,对着缩在她下巴底下的一团毛球喃喃喊着他的名字。听见有人用这麽爱怜的 语气喊他,让他感觉很奇特,连他那个美丽的英格兰情妇都不曾用过这样的声音。在那一瞬 间,他心里浮起一股荒谬、疯狂的情绪,竟然嫉妒起女孩抱在胸前的小猫咪。

「你真是顽皮的小东西,『塞斯』。」她温柔地责备着,抚摸颤抖的小猫。「害我四处 找你,还以为『巴瑞斯』把你拖走了。」

猫咪气愤的喵喵叫,张大的嘴巴好像大得可以吞下牠自己,塞斯倒希望是这样。

他意有所指的清清喉咙,愤怒的目光从小猫转向女孩身上。两个人的四目交接,她似乎 困惑的眯起眼睛。

她抱着猫,蹒跚的爬到他身边,重重的压到他脚踝。「你受伤了?很痛吗?」

塞斯脸色发白的抱着脚。「现在最痛。」

她坐在后腿上。「要我找治安官来吗?我认识他。」

塞斯呻吟着,纳闷这一夜的噩运还要持续多久。「自然。」

小猫溜出女孩的怀抱,施施然地走到塞斯的脚边停下来,像针尖般的爪子插进他的苏格 兰裙里,塞斯大叫一声。

女孩抓住小猫,连带也把塞斯的苏格兰裙扯到惊人的高度。「你又来了,邪恶的猫咪, 真顽皮。请你一定要原谅牠,先生,恐怕牠天生就这麽淘气。」

「别人也指责我有这样的缺陷。」塞斯呢喃。她倾身向前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让他 一时分了心。

她终於成功的分开猫和苏格兰裙,伸手抚平沾泥的格子呢,然后僵在那里。

「我知道你是谁,」她低语。「你是可怕的苏格兰歹徒柯帕克。」

她的目光移向遮住他上半部脸庞的面具,伸手要拿开。

塞斯扣住她窍细的手腕。「别忘记我很可怕。」

她明白这个暗示,手臂放松下来,塞斯放开她。然而她反倒凑近他的脸,带着兴奋—— 而非恐惧——的表情。他真应该命令这个傻女孩走开,不过他不想死在这冰冷泥泞的道路上 ,需要她帮忙。

「我听过你的故事,」她的语气充满惊奇。「诺森伯兰郡边界为你深感苦恼,苏格尔和 英格兰的居民闻风丧胆,每个旅客都因你而缺乏安全感。你一再挑动文明人心底的野蛮和贪 婪,处处抢劫、绑架、凌虐——」

「——连玩扑克牌都作弊!」他打岔,害怕她再覆述自己那些卑劣的罪行,会兴奋地晕 过去。「你如此钜细靡遗、夸大形容我的恶行,让我无法压抑骄傲的心。可是这一刻,我不 过是个受伤的男人,头疼脚踵的躺在雨水里。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幢佃农的小屋,你能扶我过 去吗?」

她凑得更近,期待的睁大眼睛。「你要绑架我吗?」

「不是。」

她的脸失望的垮下来。

「好吧,」他从泥巴里面捞出手枪,指着她胸膛。「帮我。」

她马上把猫咪塞进另一个口袋里,任由牠一路喵喵地叫着,然后让塞斯环住她的肩膀, 把他撑起来。她的力气让塞斯很惊讶,没想到矮他一个头的她,苗条的身躯却充满优雅,即 使他脚步蹒跚,她却依然能够维持平衡。尤其是当他的脚踝踩到石头,几乎疼得摔倒时,她 却及时环住他的腰。当他们来到浅浅的小溪边,塞斯唐突的停住,知道自己无法再走了。他 们倚偎着有如热恋中的情侣,她的手臂紧紧的箍住他的腰,他的额头贴着她的脸颊。

「我没法再走了,」他喘息,筋疲力尽得无法保持有教养的腔调。「你自己回去吧,姑 娘,免得我害死我们俩。」

「胡说,」她尖锐的说。「你说木屋就在山坡上方,只要翻过这道山坡就到了。如果我 把你抛下,任你自生自灭,那我算什麽人?」

「聪明人。」

斜坡上湿滑的树叶简直是噩梦,女孩的手不只一次引导他抓住树根攀上去。当他几平爬 上顶端时,脚踝却在此时弃他而去,整个人往下滑。他感觉面具掉了,却不在意,干脆躺在 泥泞里,欢迎昏迷的浓雾裹住他。

女孩扯住他的腰带把他拉起身,痛苦立即转变成怒火,让他抬头怒吼。「该死的女孩!

别管我,否则我开枪杀了你!」

「那样可能有困难,因为枪在我手里。」

塞斯回过神来,瞪着自己的枪管。女孩跪在他面前,看起来比较像调皮的树精而非英格 兰的淑女,她的衣裳黏贴在身上,皮肤上沾着泥。

她伸出手臂。「把手给我。」

他狡黠的笑了。「你要绑架我吗,姑娘?」

「是的,先生,正是这样。」她嘲弄地模仿他的口音。「把你该死的屁股挪上山坡,免 得我被迫开枪。」

塞斯垂着头,不知道大笑会这麽痛。他伸出手臂,两只脏兮兮的手握在一起,他捏了捏 ,然后再次备受折磨的爬上山坡。

佃农的小屋坐落在山凹处,旁边就是一条小溪,木屋盖得歪歪斜斜,彷佛从天上掉下来 ,连窗户和门都被撞歪了一样。想到要踏进贼窝,蒲甄忍不住心跳加快。

她在风雨中推门,毫无动静。

「踢开它。」可怕的苏格兰抢匪柯帕克命令着。

她狐疑的看他一眼,优雅的踢了一下。

「不是那样,要使尽全力。」

蒲甄抽回脚,这次不只用上全身力气,还加上他的重量。门被撞开,两个人应声摔到地 板上,蒲甄的口袋抗议的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