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他心底浮起崭新的决心。狄坦还不知道,等他回到这里时,塞斯已经永远关进自己所选择的、有着整齐草坪和喷泉的牢狱里面,余生不必再面对狄坦。

蒲甄的话在耳边响起:抢劫是危险的工作,不只危及性命,也危及灵魂。或许现在带着灵魂逃避还不大冲,免得他变成为了贪婪和政治、不惜磨灭紫水晶光芒的那种冷酷的男人。

狄坦起身走近他。「如果你不肯保护自己,我只好被迫派人去追踪她,到时候她可能更惨。」

塞斯懒得掩饰憎恶的语气。「不必了,万一我和她相遇——我想应该不可能——我再亲手处理。」

狄坦亲昵的拍拍他肩膀。「做得好,孩子,不致辜负你的法国血统,你母亲一定以你为荣。」

「我不以为然,外公,我相信是我父亲以我为荣。」

塞斯甩掉老人的手,大步走出房间。

狄坦的目光阴沈而深思地看着外孙离去的背影。

愤怒的尖叫声震碎寂静的气氛,蒲甄的背脊僵直,书本掉到地上。

「蒲甄!」紧随着高八度的尖叫声后面而至的是怒吼。「蒲甄!过来把你该死的禽兽抓离我的假发!」

戴眼镜的蒲甄睁大眼睛。「『塞斯』。」她拎高裙摆,匆匆跑向姑姑的卧室,还没到门口,就看见小猫咬着假发绕过转角。但镶花的木条地板太滑,以致牠煞不住,一路滑向对面的墙壁,激起满天的白粉。蒲甄赶在姑姑冲出来报复之前,低头拿起假发。

崔西手指颤抖的指着「塞斯」。「那只禽兽……怪物……邪恶的东西……」看见自尊受伤的「塞斯」迳自舔着脚爪上的白粉时,她气得语无伦次,执意不肯认同这只猫有个名字。

蒲甄察觉歇斯底里的姑姑即将气量过去,赶紧把紊乱的假发递给她。

她夺过去,再次尖叫,眯起眼睛。「我去伦敦时,应该吩咐老余把这只禽兽喂给『巴瑞斯』吃。」

蒲甄把猫藏到背后,天真地眨眨眼睛。「崔西姑姑,别皱眉,那会强调额头的细纹。」

崔西立即放松脸部肌肉,彷佛罩上白瓷的面具,伸手摸摸眼睛底下细致的肌肤,然后释然地吁了一口气。

她忘记猫的存在,转身走回卧室。「来,蒲甄,你可以看我更衣。」

「我很乐意。」她轻声说,吻一吻顽皮的小猫,跟着姑姑走进去。

卧室里弥漫着白粉和紫丁香的气味,礼服散落一地。蒲甄拨开凳子上的蕾丝衬裙,坐在姑姑脚边,看她画眉、扑粉。「我的脸好像画布,」她愉快地告诉蒲甄。「我的责任就是把它变成一幅难以忘怀的艺术作品。」

蒲甄同意化妆的确是一门艺术,虽然崔西所用的颜料比米开朗基罗还要多,在时髦的社交圈里面,却不显得过於浓妆。

「亲爱的蒲甄,」她抆上红色的胭脂。「今天是我最重要的日子。」

「我还以为那是你和子爵结婚的大喜之日。」

她姑姑沉重的叹气。「啊,是的,我可怜的葛浮。」

「葛浮是德国王子,」蒲甄提醒她。「柏纳才是子爵。」

崔西困惑的愣了一下,蒲甄猜想她是在心里数算前夫的数目。

崔西天真的挥挥手。「葛浮、柏纳,有什麽关系?无论过去多麽甜蜜都已经是过去,今天要欢迎我的新未婚夫来到霖登。」她捧住蒲甄的下巴。「他急着想见你,我向他保证,你不会变成我们婚后的重担,而且我可怜的葛浮非常喜欢你。」

「应该是可怜的罗杰;我和你同住时。葛浮已经去世了。罗杰才不喜欢我,只是勉强容忍,因为我会管理帐务。柏纳比较喜欢我。」

崔西倾身靠近,距离她不过几寸。「我很喜欢你啊!你就像我的『巴瑞斯』一样的亲爱、可靠。」

蒲甄皱着眉头,被人拿来和一只时常流口水、长相愚蠢的大丹狗作比较,实在算不上赞美。

崔西撇撇嘴唇。「别愁眉苦脸,亲爱的,你不会比较年轻。」碎石路上的车轮声音让她突然手忙脚乱。「噢,天哪!是他来了!」她披上羊毛披肩。「你何不去把那头乱发上粉?

扶正你那副可怕的眼镜,难道你要他看你一直眯眼睛吗?」不待蒲甄回答,她匆匆在胸前插了一朵香花,撩起裙摆,炫耀脚后跟的蝴蝶结。

蒲甄坐了半晌,然后叹息的站起来。依然甩不开昨晚以来的绝望,彷佛昨夜她不只越过苏格兰边界,也越过人生的某一道界线,现在前方的道路显得漫长而灰暗。她再一次叹息,拍掉裙子上的白粉,预备面对姑姑另一位追求者。

自从她住进霖登七年以来,蒲甄已经习惯那些王公贵人来来去去的身影。他们都有三项共同的特征:外国人、家境富有、优柔寡断。崔西也有自己的原则,她从来不和同一国籍的人结婚,借此累积了相当的财富,以及伯爵夫人、子爵夫人,和一个地图上找不着的小国公主的头衔。

如果她姑姑坚信这是为爱结婚,蒲甄又何必多事去道破呢?那些年老的绅士享受美丽爱妻的拥抱,带着幸福生活的记忆走进坟墓里。他们大都短视得看不见崔西一连串的爱人,蒲甄只希望目前这一位不会老得走不动、一直淌口水。

她塞好一绺桀骜不逊的发丝,叛逆的调整眼镜。

「来,蒲甄,」她朝镜子屈身施礼。「去见你未来的姑丈吧!我相信他一定会非常喜欢你。」

蒲甄站在阳台上,伸手遮挡刺眼的阳光,搜寻姑姑的身影。她和一个男子站在柳树下,从身材判断,这一位似乎保健得很好,不至於弯腰驼背。他的身材不算高,但宽阔的肩膀让崔西显得很娇小,虽然拄着拐杖,却不像脚骨发软的样子。蒲甄走近时,发现他没戴假发,只是扑了一层灰粉。

崔西的笑声好像银铃,蒲甄知道任何男人都会被这样的笑声所吸引,姑姑的手搭着对方的手臂,显然听得很专注。那个男人俯身吻她的唇,蒲甄躲在最近的一棵树后面,很尴尬撞见这样温柔的场面。

老余正好冒出来,手里端着托盘。

崔西的声音传过来。「酒来了,那棵树后面是我侄女。」

蒲甄低声诅咒细细的树干泄漏她的踪迹。

「来,亲爱的,」崔西说道。「加入我们一起庆祝吧!希望我们三个以后还有许多庆祝的机会。」她对男子补充道:「我的侄女很害羞,你不要太在意。」

当然,为什麽不?蒲甄心想,每个人都是这样看待她。她猜姑姑的新未婚夫也不会太欢迎她这个重担。她勉强的从树干后面走出来,很想像个顽固乖僻的小孩似的踢石头泄愤。

老余和她一起走近柳树,男子端起酒杯,转身欢迎她。

那双宛如高地薄雾般的灰眸闪烁地凝视着她。

蒲甄好像被催眠,呆呆地看着他礼貌地一鞠躬,亲吻自己的手。最可怕的事情并非他就是可怕的苏格兰抢匪柯帕克,也不是他即将和姑姑结婚,最可怕的是他竟然不认得她。

他彬彬有礼的表情十分冷漠,空虚的笑容比他当场朝她开枪更加令人痛苦。

崔西一手勾着他,另一手勾着蒲甄,朝她未婚夫甜甜地微笑。「好啦,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喜欢彼此。」

他不置可否地呢喃同意,喝了一口葡萄酒。

「毕竟,」崔西继续说。「如果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两个人不能彼此相爱,那就太悲哀了。」

「简直太可怕了。」蒲甄呢喃。

她的语气让他猛地抬起头,酒液从白色袜子滴到鞋子上。

崔西分别捏捏他们的手臂。「我知道你们一定能处得很融洽,我亲爱的塞斯和我亲爱的蒲甄。」

他隔着崔西的假发和她四目交接,突然睁大了眼睛,而一阵颤抖也窜过蒲甄的背脊。她怎能记得他迷人的眼神、却忘记眼眸深处暗蕴的危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