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对,姑娘,我是葛杰米的本尊。」他淡褐色的眼睛危险地眯着。「你的视力似乎改善不少,对吗?」
蒲甄倒退一步。「我去伦敦动过手术。」她不擅长说谎,显然对方也知道。
他令人骇然地把毛茸茸的腿跨过窗台,爬进她房间。
「或许这是个奇迹。」他说。「你也是天主教徒吗?」他指着她问。「是不是神父在你眼睛上洒圣水?我不要别人说我不懂神迹,毕竟我父亲是苏格兰教会的神父。」
她惊讶得忘记恐惧。「真的?」
「对啊!」他色迷迷地说。「看不出来吗?」
「当然,」她模糊地说。「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不一样。」
他拍掉裤子屁股的灰尘和树叶。「该死的长春藤。」
蒲甄坐直身体。「真希望是玫瑰花刺,正好可以处罚你擅闯淑女的闺房。」
杰米听了毫不介意,反而笑嘻嘻。「你这里很不错,」她骇然地看着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非常好。」
他试探性地震动床垫,然后跳上去,肮脏的鞋印印在床罩上,蒲甄赶紧掸干净,睁大眼睛看着杰米像个小矮人似的巡视她的卧房,不时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最后拿起梳子,反覆细看。
「如果你问我的话,这梳子还满值钱的。」
「我没问你。」蒲甄只希望他快滚。
他试戴她的眼镜,甚至在耳后洒些香水。「淑女喜欢香喷喷的男人,不是吗?塞斯这麽告诉我。」他转过身来。「你看看他多麽走运,同一个屋檐下有两个女人,每天晚上他先到谁的房间?是你还是她?」
蒲甄希望手中的发簪变成手枪。「我不认为塞斯要香水,请你离开好吗?」
杰米耸耸肩膀.站起身来。「我还以为塞斯不在,你会很寂寞。」他受伤他瞥她一眼,走向窗户。
「等等。」蒲甄的好奇心战胜恐惧和怒气,想要抓住机会,了解姑姑神秘的未婚夫。「柯塞斯是他的本名吗?」
杰米耸耸肩膀。「现在是这样。」他叹口气,沈坐在窗台上。「为什麽每次我在淑女的卧房里面.都得回答关於他的问题?」他尖着声音模仿。「他喜欢什麽色?爱吃哪一种食物?床上的习惯呢?」他嗤之以鼻。「如果我都知道,她们就不必操心了,对吗?」
「他一定不高兴你来这里,对吗?」她甜甜地笑着。
他以嘲弄的笑脸应付她的威胁。
「你有去过他位於高地的家——宕肯克吗?」
「是的,有一次。」
「那里怎样?」
杰米摇头以对。「只剩城堡的废墟坐落在天堂边缘。」
「如果只是个废墟,他为什麽要冒生命危险夺回来呢?」她真正的问题应该是:他为什麽要为了一座废墟和崔西结婚?
「因为他不要把城堡送给姓麦的那个臭家伙。麦族和柯族是世仇,塞斯的母亲远从法国来当麦麒麟的新娘,却被塞斯的父亲绑架、占有,姓麦的发誓要复仇。塞斯的父亲横死的时候,麦麒麟占据宕肯克,当时塞斯还小,根本无能为力。」
「你认识塞斯的父亲吗?」
「不,」杰米打个寒颤。「我听丹尼说他是个残酷的混蛋,塞斯下巴有一道伤痕,就是被他父亲的戒指刮伤的。就在母亲的葬礼上,他父亲看见他掉眼泪,立即一巴掌挥过去,命令『男人不能哭』!」
蒲甄忍不住为那个遭受父亲暴力的男孩心疼,泪水涌进眼眶。
杰米偏着头看她。「在木屋的时候,丹尼不明白塞斯看上你哪一点,因为你不是他的类型。可是我现在有点明白了,那天看见你从屋里走出来,我还以为他要娶的人是你,毕竟这是让你闭嘴的好方法。」
她深思地撇撇唇。
杰米说道:「听着,姑娘,他在的时候,你要小心。」
「为什麽?」
「你知道他们有一句关於猫和好奇心的谚语。」他以食指划过喉咙。
蒲甄低头看猫,当她再次抬头时,杰米已经爬窗出去,无声的走过草坪。蒲甄伫立良久,眼睛视而不见,却在温暖的夜风中浑身发抖。
窗户传来鬼魅般的响声,蒲甄在床上浑身一僵,不敢呼吸。「叩、叩、叩。」她拉紧床罩,犹豫要不要蒙住头。求求祢,别又是杰米,她无声地祈祷。一星期上门两次太多了。叩声停止,她翻过身,希望刚刚在作梦。
好几颗小石子打上窗户,「匡啷」一声地打破一片玻璃,随即是含糊的诅咒声。她跳下床,踮脚走近窗台,避开破碎的玻璃。
她探头望向窗外。
有个人影站在月光下的草坪上。「啊,早晨是什麽光芒穿透你的窗?那是东方,蒲甄就是太阳!」
她闪到窗帘后面。这一定是作梦,她心想,高地的抢匪怎麽会站在她的窗台下方胡诌莎士比亚?
「起来吧,美丽的太阳,杀死嫉妒的——」
她拉起仅余的窗户,塞斯所谓的舞台独白声音吵得足以唤醒崔西埋在家族墓园中的丈夫。「嘘!你疯了吗,塞斯?再喊一句,我就去找姑姑。」
他非难的眼神让蒲甄很羞愧,然后屏息以对。她已经忘记他穿苏格兰服装是多麽的英俊,束腰的男用短裙搭配他黑、绿相间的袜子,肩上的格子呢只用银质别针扣住,膝盖裸露在外。
这身装扮的意义让她皱眉。「你究竟在做什麽?不是应该在爱丁堡吗?」
他揶揄地俯身一鞠躬,差点摔一跤。「我转去伦敦向乔治王致意。」
她探出身体。「别乱开玩笑,万一崔西发现你这副模样会怎麽说?亚洛爵士又会怎麽做?」
「他大概再补我一枪。」
蒲甄嘴巴发干,僵在原处。这可能是陷阱,霖登宅邸里面只有她知道塞斯真实的身份,杰米的警告在脑海中徘徊,只有傻瓜才会和他一起待在无人的草坪上。她缩回屋里,预备叫他走开。
他邪气地一笑,好像堕落的高地天使。「我需要你,蒲甄。」
她披上睡袍奔向房门口,完全不在意脚趾踩到碎玻璃。
蒲甄飞奔到草坪上,月光下却没有人。
一定是作梦,她心想,可能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一丝不挂。
她大胆地向下瞥,身上的睡袍还在啊!
一个闷哼吸引她向前。塞斯靠着凉亭,双手抱胸,姿态悠闲,头发披散下来,在月光下变成银色的。
他向前一步,两脚无法支撑,又倒回凉亭的柱子上。睫毛盖下来遮住眼睛,脸色苍白,蒲甄从飘开的格子呢底下看见他白衬衫上有一片黑渍。
她摘下睡帽,压在他格子呢底下,心底充满恐惧。「你这个傻瓜,难道你要站在这里流血而死吗?」
「我的确有过这个念头,如果明天早上,『巴瑞斯』把我的屍体拖到大门口时,你会有一丝懊悔吗?」
「才不会,只怕会破坏早餐的胃口。」
她颤抖地按住他的衬衫,感觉睡帽吸收惊人的血量。
他醉醺醺地打嗝。「可惜浪费了这麽完美的睡帽,你戴起来很迷人。」
她的碰触令他颤抖,蒲甄这才发现他说话含糊,一直傻笑的原因不是因为酒精,而是奋力隐藏痛苦的缘故。
泪水刺痛她的眼睛,她低下头,避免被他发现。
他把她的辫子拉到唇边。「伤口不很痛,子弹只是抆过而已。但是火药的灼伤比伤口更糟糕。」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要再近他几寸,就射到你心脏了。」
「没那个危险,我把心留在这里了。」他的声音淡去,脸庞埋在她的喉咙处,部分的重量压在她肩膀上。
「我们必须为你找个安全的地方。」
她让他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肩膀,支撑他摇晃的脚步,悄悄地穿过前厅的长窗。
塞斯摇摇头,身体摇晃,头晕目眩。「别去找房间,那里不安全,崔西都在夜间出没,」他挥挥手。「好像蝙蝠一样。」
蒲甄挣扎在大笑和弃他不顾之间,此刻她想到唯有一个地方是没人在意的,那就是她的卧房。房间平常就保持得十分干净整齐,除非召唤,否则女仆不会轻易踏进去。
她推开房门,宠猫立刻过来缠在她脚边喵喵叫。她把猫嘘开,扶塞斯到绉巴巴的床单上,他歪着身体,脸朝下趴着,满足的叹息。蒲甄先扶他坐直身体,这才走开去点蜡烛。
她转过身来,看见塞斯摸索的脱鞋,身体危险的倾向一边,即将摔到地板上。
她立刻抓住他。「你在做什麽?」
「脱鞋,免得弄脏你美丽的床单。」
她把他扶正。「别傻了,我才不在乎。」
他责备地朝她挥挥手指。「如果你从来没有床单铺,就会在乎。」
她有些生气却温柔地扶他躺下去,替他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