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管家老余可怜兮兮的抱怨声音随风而来。「你侮辱我,伯爵夫人,我是滴酒不沾。你应该看看那个女孩,真是不害臊,穿着睡衣四处乱跑,连睡帽都没有戴!」他的声音气得发抖,简直在宣布蒲甄一丝不挂。「她抓起威士忌,回头就跑向草坪,好像那种放荡的——」其余的内容含糊不清。
「没想到这个老色鬼的想像力如此丰富。」塞斯低语。
他们四目对望,声音逐渐逼近,一时之间,他们僵住了。
杰米突然从楼梯口冒出来,抓着蒲甄往下拖,蒲甄一动也不动。杰米咄道:「快下来,傻丫头,难道你要他们上来吗?」
「当然不是,可是我要怎麽说呢?」
杰米没有给蒲甄考虑,就把她推下楼梯,她踩空最后三阶,撞到脚胫骨,摔在干草堆上,崔西和老余就在这时候跨进弥漫着霉味的马厩。
蒲甄爬起来面对他们,衣衫不整,辫子散开,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罪恶感。她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要搪塞什麽理由。塞斯冷冷的告白依然在她脑中回响着:我这种男人真希望那天晚上在小屋就占有你,让你怀了身孕……她的手不自觉地护住肚子,为什麽她不是那种会晕倒的女孩?
她以为不可能,可是当她瞪着姑姑和老余时,管家的眼珠更加凸出,再多个半寸,可能就要蹦出来、在地上滚动。
杰米晃下楼来。「你去哪里,爱人?我们的乐子才刚开始。」
他的手臂缠住蒲甄的肩膀,老余清清喉咙,杰米抬起头,好像现在才看到他们。
「羞羞脸,乖乖,你没告诉我有客人。」
他深褐色的头发乱七八糟,似乎刚刚伸手抓过,上身赤裸,长裤有三颗钮扣解开。蒲甄骇然地胀红脸,郑重考虑干脆晕倒算了。
杰米步伐蹒跚地晃向前,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大胆地上下打量崔西翠绿色的睡衣。她端庄的伸手挡住领口,脸红得很美丽。蒲甄倒抽一口气,杰米的变化让她十分诧异,根本忘记自己的尴尬。撇开他长相丑陋的事实,杰米在这一刻散发出一股得意的性魅力,几乎触手可及。
崔西的目光焦距都在杰米身上,一时之间,蒲甄好像成了隐形人,即使倒在地上,恐怕也没人注意。
「你要知道,」崔西眨了好几下眼睛。「我必须找你主人谈谈这种……轻率、欠缺考虑的行径。」
蒲甄极其惊讶,看见杰米单脚跪在崔西前面,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我只是个穷小孩,夫人,没有其它的工作,难道你要我的主人开除我,害我身无分文——」蒲甄好像看到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崔西的手。「流落街头吗?让我谦卑地说对不起,原谅我吧。」他像个长雀斑的小魔鬼,满脸懊悔地看看周围。
崔西喘息地嗝了一声,假发上方的蝴蝶结颤抖不已。「我再想想,可以吗?或许柯爵士决定你命运的时候,我会说服他慈悲一些。」
上方的卧铺传来闷闷的哼声,提醒蒲甄,柯爵士已经决定了杰米的命运。她再次羞红了脸。
崔西像个高贵的皇后,走到蒲甄前面停下来。她心中充满羞愧,第一次察觉自己犯下的罪行比和杰米调情更糟糕。她是爱上姑姑的未婚夫,只要再过一个月,这样的罪名就是通奸。
她等着姑姑对她大叫大吼、掴她一巴掌,或是叫她收拾行李滚蛋。她敏锐地察觉到杰米双臂抱胸,斜靠着柱子,露出狡滑的笑容,他几乎和老余一样在看好戏,以她的屈辱为乐。
楼上的卧铺笼罩在等待的寂静里。
崔西轻轻勾起她的下巴,银铃般的笑声响彻马厩。「嗳,你这狡猾的小家伙,谁会想到呢?我的蒲甄竟然和马夫搞在一起!」
崔西的眼睛盈溢着温暖和欢喜,把蒲甄拉入怀里。蒲甄目瞪口呆;杰米困惑地耸耸肩膀;管家老余张开嘴巴,随即又闭上,好像一只缺水的鲱鱼。
崔西搂着蒲甄走向门口,骄傲地说:「来,淘气的孩子,我们有很多要讨论的,你应该早一点来找姑姑,害我以为你只对无聊的旧书感兴趣。」她们走进外面的阳光之下,崔西回过头,妩媚地看杰米一眼。「男人只能教你怎样取悦男人,唯有女人才能教你如何取悦自己。」
蒲甄冒险回头一瞥,发现塞斯探出头来,兴致勃勃地聆听。
「别以为我是批评你,亲爱的。」崔西说道。「我认识的女孩里面,大多数都和仆人或马夫初试云雨,可是你要学习保护自己避免后果,否则要解释就太尴尬——」
蒲甄双颊绯红,崔西终於察觉管家老余就跟在后面,竖着耳朵倾听。
她朝管家挥挥手。「端一壶热巧克力到我房间,老余。」崔西充满母性的搂紧侄女,蒲甄忍不住瑟缩。「幸好我的塞斯还在爱丁堡,我还有时间思考怎样告诉他这件事情。你知道他很保护你,不只把你当成侄女而已。」
蒲甄感觉背脊有一股寒意。天哪!她心想,崔西知道了。
她姑姑皱着眉头说下去。「我认为他把你当成女儿看待。」
她们后方传来痛苦的呼声,随即被含糊的咳嗽声掩盖过去。崔西转过身去,只看见马厩的门砰地关起来。
两天后的晚上,管家老余来叩蒲甄的房门,傲慢地宣布。「柯爵士希望你去书房见他。」
蒲甄抚平裙摆,戴上眼镜,照过镜子以后又摘下来,从紧绷的发髻上挑出两绺发丝垂在颊边,然后叹了一口气。她的鼻子太尖,眼睛太大。
「虚荣啊,虚荣,一切都是虚空。」她对着镜子呢喃。
她一直等到老余的脚步声远去,才走向书房,到了门口,崔西刚好开门出来,她握有蒲甄的双手。「要有勇气.孩子,」她低语。「我已经求他对你温柔一点。」
浑身散发出浓郁栀子花香的崔西先行离去,留下蒲甄独自面对沉重的木门。她才不需要塞斯的温柔。
她推门走进去,清清喉咙,塞斯旋转椅子面对她,拿出口里的方头雪茄。「晚安,魏小姐。」
她屈身施礼。「晚安,塞斯姑丈。」
他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吸了一口雪茄,吐出蓝色的烟圈,吹向窗外。他指着书桌前面的椅子,蒲甄迳自坐下。
塞斯翻阅桌上一迭文件,眉毛严肃地纠在一起。「魏小姐,你姑姑要求我找你谈,我不在霖登宅邸的时候,你有一些踰矩的行径。」
「是什麽呢,先生?」
他的眼睛盯着文件。「我指的是偷窃威士忌。如果未来你自己或是你的男同伴需要酒,请你直接来找我提供。」他终於抬起头来,眼睛闪闪发光,似乎有呼吸上的困难。「你姑姑非常担心道德沦丧,导致你在家里变成小偷。」
塞斯的鼻孔喷出烟雾,似乎一口气喘不过来,颓然趴在桌子上,强壮的肩膀抖动不已,原先故作严肃的努力,至此完全宣告失败。他仰起头,抆掉笑出来的眼泪,蒲甄怒冲冲地站起来。
「她就是这样!不住地责备我偷威士忌,却不怪我和马夫乱来!」她愤怒地在书房里踱来踱去。「这是崔西第一次用类似骄傲的眼光看待我。」
塞斯笑得开始打嗝。
蒲甄转向他,双手撑在桌子上。「尽管笑,反正声誉败坏的人不是你,不必容忍老余轻蔑的眼光,彷佛我是天下第一的大淫妇一般。」
塞斯一手摀住嘴巴,装出不悦的模样。「魏小姐,你的用词让我震惊!」
「经过崔西一整个早上的亲自教育,还有让你更震惊的!」
他兴致勃勃地坐直身体。「有那麽糟糕吗?」
「恐怖极了!连父亲的解剖学经典都没那麽糟。」她压低声音说。「她教我的东西足以让你脚趾蜷曲。」
他拿文件搧风。「真的?多说一些,你应该常常生气,看起来更迷人,眼睛发光,脸颊晕红,和我那乖顺的侄女有天壤之别。」
蒲甄放肆地坐在桌子边缘。「侄女?你让我好难过,崔西说你把我当成——」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女儿!」
蒲甄夺过他手中的文件,戏谑地敲打他的头。
「小心,小心,」他说。「可怜一下我这个受伤的人,好吗?」他举起手,笑得身体虚脱,无力抵挡。
她放下文件。「我忘了。你的肩膀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