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塞斯脱下面具,从古老的松树上爬下来,走上山坡。丹尼抱着老式的毛瑟枪,靠在洞穴入口打盹,塞斯伸手推推他,他惊醒过来,一脸罪恶感地眨眨眼睛。
「去预备马车,让他们回爱丁堡。」塞斯轻声说。
丹尼轻捏一下他的肩膀,转身走下山坡。
塞斯斜靠着洞穴的石壁,深呼吸一口山间的空气。当他在巴黎和伦敦过着放逐的生活时,有好些夜里,真是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来换取吸一口高地清新的空气,洗涤掉城市里的乌烟瘴气。
刚刚和雯妮的一席谈话更加坚固他的决定,却厘不清心里的千头万绪。他瞪着自己粗糙的双手,无法忘记刚刚那一瞬间,他激动得几乎要掴蒲甄一巴掌,打掉她美丽的脸庞上那自以为是的指控和责备。当他被提醒是柯伯恩的儿子时,他几乎走回父亲的老路,凡事用拳头解决。
他叹了一口气。或许父亲是对的,他又笨又蠢,根本没有足够的智商来辨别真爱和虚情假意。
蒲甄已经两度背叛他,出卖给杜亚洛和麦麒麟。第一次把他像五花大绑的禽兽一样逐出英格兰,这样的报复还不够,她还想要把他永远囚禁在高地,强迫他旁观她如何扮演麦麒麟挚爱的小新娘,住进宕肯克城堡,完全无视於这座城堡是他父亲在打断他的鼻梁之外,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他眉头深锁地走进洞穴里。
蒲甄坐在凳子上,戴手套的双手端庄地放在膝盖上,经过冰水的梳洗,她显得干净而红润;头发用缎带绑起来,让他完全看不到昨夜那位急切而激情地响应他引诱的女人。
他的胃纠结在一起,蒲甄的冷静总是让他感觉到大祸临头。
看着他走近,她戒备地僵直身体。「如果你是来凌辱我的,那就掀起我的裙子,快快动手吧!」
他瞄着她外套底下诱人的胸脯,邪恶地咧着嘴笑。「这个提议很诱惑人,然而我可不愿意弄脏你的新礼服。这是你未婚夫送的礼物吗?」
他用小偷那种评量价钱的眼光摸摸她斗蓬上的狐狸毛,指关节拂过她的喉咙处。蒲甄充满罪恶感地扯开自己望向他嘴唇的目光,两个人四目相交,她胀红了脸,显然对他简单地碰触所挑起的放荡反应感到很羞愧。
塞斯察觉自己的鼠蹊突然紧绷,显然也不是无动於衷。他故作无事状,迳自走向脸盆,泼冷水洗脸,再悠闲地吹着口哨。
蒲甄戴上眼镜,在两人之间多加一道脆弱的屏障。然后从镜框上方偷觑塞斯蓬乱的头发、胸前的水珠以及挂得低低的裤腰,感觉他的男性美不只原始,还透露出危险的诱惑和威胁。
她用断然的语气遮掩自己混乱的心思。「崔西在早上怎麽受得了你?一大早看起来就这麽轻松愉快,让人很泄气。」
「道理很简单,崔西总是睡到日上三竿,到了那时候,我已经目光冲钝、露出放浪的本性。」
「就像你昨天晚上那样吗?」
「对极了。」
他们的目光交会,毫无预警的,两人同时回想起昨夜他做的许多事情——既温柔又粗犷、调皮淘气却又敏锐细心、耐心而大胆。
他转身背对她,套上另一件衬衫,从衣服上的补丁状况判断,她猜他能选择的衣服很有限。
当他转过身来、手里握着枪时,蒲甄差一点想要伏下身体。「你想怎样?对我开枪吗?」
他把手枪插在裤腰里,面带笑容。「那样死得太快了。」
他把一条绳索甩过肩头。
「或是吊死我?」
「那样太便宜了。」
他走过去,蒲甄用力吞咽着口水。「你要打我?」
他蹲在她面前。「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过得很悲惨,亲爱的女公爵,就是要你结婚。」
他的话在她的脑中回荡,然后敲中一个不和谐的键,女公爵。她笑得那麽开心,彷佛正期待她敞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吻遍他的脸庞。
她的拳头突然平空冒出来,挥中他的下巴,力道大得令人惊讶。塞斯整个人向后倒,跌个四脚朝天,只剩下脚后跟对着她。
他坐起来。可怜兮兮地揉着下巴。「你确定你父亲不是拳击手吗?」
她站了起来,危险地眯着眼睛,双手依然紧握着拳头。「你不肯为爱情和我结婚,现在多了头衔,你就毫不犹豫地愿意娶我了,对吗?你这个黑心肝、卑鄙、贪婪、邪恶的——」
她气得语无伦次,无法连贯起来。
「无赖?混蛋?」他忝不知耻地提议道,从地上爬起来。「浪子?或是醉得不省人事的粗胚?你真让我伤心啊,亲爱的,昨天晚上我们深情款款地分享过甜蜜的时刻,我还希望你会给我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呢!」
「甜蜜的时刻,真是胡扯,只要不反抗,你连母羊都能上。」
「啧、啧、啧,怎麽说这种话!我敢说这一定不是你父亲的解剖书上教的。」
「昨天晚上你心里根本没有结婚的念头.对不对?」
他的下巴绷紧。「除非我误会了,否则你自己也没有想到婚姻的事情,遑论是你和麦麒麟即将举行的婚礼。」
蒲甄气得几乎鼻孔喷火,忿忿地转身背对他。「你和我结婚究竟想得到什麽好处?你的家族里面是不是有疯子的遗传?」
「这不是疯狂,应该说是实际。」他的双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有你当妻子,麦麒麟就不敢召集英格兰军队来追捕我们,即使他真的这麽做,也找不出理由。而你,我亲爱的女公爵,你可以给我宝贵的时间,让我从麦麒麟和我外公那里得着我一直渴望的东西。」
她神色虚弱地微笑,低下头去。「你这麽甜蜜地表达对我的深情。爵爷,真是让我感动极了。」
塞斯看见她苍白的颈背,心里有些懊悔,表面上却用果断的计划来掩饰。「你有携带纸张吗?」
她一言不发地走向皮箱,面无表情地拿了一张「伦敦时报」递给他,她的订婚启事以斗大的字体印在报纸头版的地方,然后她俯身拿出鹅毛笔和墨水。
「这不是我所要的纸张。」他生气地说。
蒲甄故作天真地耸耸肩膀,塞斯绷紧下巴的愠怒表情,开始让她纳闷自己蓄意激怒他是否聪明。
她还来不及拿出专用的信笺,塞斯就抓起印着他画像的通缉布告顺手撕成两半。蒲甄惋惜地惊呼一声,随即用咳嗽声音含糊地掩饰过去。塞斯利用一块突出的岩石当桌子,振笔疾书,蒲甄踮着脚尖,隔着他的肩头观看。
他沾了墨水,写了几个字,然后又用力地涂掉。「『TORTURE』(折磨)这个字要怎麽拼?」他咕哝地问。
蒲甄反叛地嘟着嘴巴,随后改变主意,笑容可掬地回答,「T-O-R-C-H-E-R。」她故意捏造一个同音字。
塞斯写了一下,又皱着眉头。「看起来怪怪的。噢,呃,没关系,反正狄坦不会在意的。」他再度振笔疾书。
她悄悄地挨过去。「你在做什麽啊?建议狄坦拔我的指甲,借此逼迫我交出火药的配方吗?」
他撇撇嘴唇。「好主意。」他又多写一行,然后把纸张对折起来。
塞斯写第二张字条的速度慢多了,冲疑许久才署名,同时心里知道这张字条不只封缄了蒲甄的命运,也包括他自己。他手中的笔悬在半空中,蒲甄在他后面徘徊,近得让他足以感觉到她热热的呼吸吹在脖子上。他抓紧手中的笔,潦草地签下字迹。
塞斯突然转过身来,蒲甄急急后退,免得被他踩到脚。「现在我须要证明你的确在我手里。」
他摸摸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蒲甄看见他俯身抽出靴子里面恐怖的苏格兰匕首时,不禁睁大眼睛,有些害怕。
她连连倒退好几步。「关——关——关於割脚趾头的事情,只是说笑,我很怀疑麦领主能够认出我的脚趾头,他从来没看见过。」
塞斯握住匕首,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表情充满决心。
「他也不认得我的耳朵,因为从来没见过。崔西逼我戴上这些可怕的耳饰,我敢打赌他无法分辨我和『巴瑞斯』的耳朵……」
当她发现背部抵着洞穴的石壁时,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膝盖发软地看着塞斯逐渐逼近,瑟缩地看着他伸出手来,拉开缎带让她的秀发披散下来。
她喘息地笑了。「噢,是我的头发,当然。随便你要多少,自己割吧!反正难以处理,总是弄不出别致的发型来。」
他的手指插进她的头皮里面,分出一绺柔软的发丝拉了开来,那丝一般的质地让他十分地着迷,一时之间,迷失在关於她秀发的幻想里。
他倾身向前,膝盖介入她两腿之间,逐渐低头凑过去,正要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时,这才想起手中的匕首和它的目的。
「噢!」他突然揪住她的头发,蒲甄哀鸣一声。
「对不起。」他呢喃。
他以匕首的边缘轻触柔软的发丝,微微一用力,割下一根头发,手指的关节泛白地握住刀柄。
「我的天哪!」他爆发地说。「你自己来割这该死的东西,我对女人的头发一无所知。
」他把匕首塞进她手里,一看到她愉快地割下一大绺头发,他瑟缩了一下。「别割那麽多,可以吗?我可不要秃头的新娘。」
「这是我的头发啊!」她提醒道,把那一撮塞给他,看着他分成两半,分别放进字条里面。
「我究竟是什麽呢,塞斯?」她问道。「是你的人质呢?还是新娘?」
他润润嘴唇,用力地吻她一下。「两者都不是,也两者都是。」
他系上面具,冷静而有效率地收拾仅有而寒酸的私人物品,留下蒲甄呆呆地靠着石壁,伫立在那里。她手指僵硬地扣上斗蓬的钮扣,知道外面的寒冷比不上弥漫在她心里冰凉的惧意。
蒲甄走出洞穴,来到明亮的阳光下,早晨最后一丝的薄雾已经消散在林间。就在山坡下方的空地上,塞斯替两匹健壮的坐骑上了马鞍。他的表情很专注,以前旧伤造成的跛势更加地明显,面具的阴影遮住眼睛。
她走下山坡,其它抢匪盯着她的目光令她毛骨悚然。当她走到空地上,丹尼从树林里冒出来,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手里某种黏答答、一直滴着水的东西。蒲甄畏惧地瑟缩了一下,在那恐怖的一瞬间,深信那是一只死老鼠,或者更恐怖的,是人的头颅。
丹尼举起手中的战利品,大声宣布。「那个伯爵夫人一旦洗干净脸上的白粉和油彩以后,看起来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