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一个愚蠢的混蛋。」他自言自语。
轰隆的雷声响彻城堡,彷佛是他父亲嘲讽的回音。
蒲甄的拳头用力地捶打着枕头,有谁听过竟然用干燥的石楠花塞枕头套呢?她纳闷着,如果她真的想要睡在羊齿蕨和金仅花上面,那就干脆去躺在悬崖下方潮湿、寒冷、萧瑟的荒野上。她很讶异塞斯没有想到用荆枣塞枕头套,该死的苏格兰人真的和人们传说的一样粗野、没教养,而且柯塞斯更是其中最糟糕的!以前她所听过的每一句批评苏格兰人的用语就像水一样的倒进她心里。
外面的闪电照亮整个塔楼,雷声轰隆得彷佛石头裂开一样,她缩在枕头底下,淡淡的石楠花香一直萦绕不去。
有谁听过才年初就出现这样的大雷雨?想必连上帝的法律在这块原始的土地上都被扭曲了。难道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她倚靠的吗?看来真的是没有,唯有那个背叛、不忠的宕肯克堡主。偏偏她和麦领主还全心全意地想要帮助这个自私的混蛋。
枕头底下闷闷的空气几乎让她窒息,她翻身仰躺,踢开缠在小腿上的毛毯。她怎麽这麽愚蠢?竟然期待一个野蛮的苏格兰人欣赏文明的烛光和丝缎的桌巾?她根本就应该茹毛饮血、裹着兽皮,蹲在壁炉前面,用手抓着生腰子猛啃,干麽还费心地把它做成羊脂布丁?闪电再一次划破天空,她的手指在掌心掐出一个半圆形。
轰隆的雷声撼动整座塔楼,窗外狂风呼啸,愤怒地摇撼着古老的玻璃窗,墙壁上的阴影诡异地移动,吓得蒲甄拉起毛毯盖住整个头。以前的暴风雨总是让她觉得很刺激,可是今天晚上她却觉得很害怕,彷佛暴风雨化成人形,被她自己的怒火和悲惨的心情吸引,跑进塔楼里面来发飙一样。
她不情愿地感觉到另一个女孩——也就是塞斯的母亲——的存在,想像她也蜷缩在同一条毛毯下,灰色的眼睛闭得很紧。蒲甄觉得自己似乎就是那个女孩,每一阵雷声就是柯伯恩
沉重的脚步声,正要上楼来找她。她用拳头摀住耳朵,却徒劳无功,雷声再一次地发威,吓得她猛然坐起来,浑身颤抖,惊骇的汗水把整件睡衣都浸湿地黏在身上。
一道白光把某种物质打成阴影,阴影又幻化成物质,就出现在窗户旁边。刚刚好像没有的,不是吗?那是不是一件格子呢披肩盖在宽阔的肩膀上、一只大手举起双刃大砍刀,刀刃闪烁着银光?
「啪」地一声,呼啸的狂风把窗户吹开了。
蒲甄尖叫起来,震耳欲聋的雷声却淹没了她尖锐的叫声,大雨打进塔楼里面,她跳下床,想要狂奔出房。可是一明一暗的闪电让她迷失了方向,就像受困的小鸟一样缩在墙边,直到另一道闪电再次照亮室内,她的手终於找到门闩拉开,随即奔下蜿蜒的楼梯。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正奔向魔鬼的怀抱,只求能够逃出噩梦般的塔楼。
她下到楼梯的最后一阶,突然踢到某种软软的物体,就此失去平衡,整个人扑了下去。
黑暗中传来意外的痛呼,随后是诅咒的声音,然后寂静中响起金属喀哒一声。蒲甄拨开盖在脸上的头发,发现自己正对着塞斯的枪口。
塞斯光着上身矗立,两脚岔开,眯着一只眼睛看枪口。
蒲甄立刻举手投降。「别开怆,我发誓再也不下厨了。」
塞斯郁闷不满的眼神把她从头打量到脚,她以手肘支撑身体,凌乱的头发披在背部,看起来很柔软。他缓缓地放下武器,可是粗嘎的呼吸声音没有因此缓和下来。
他驯服地朝她伸出手。
她接受地握住,手指冰冷而颤抖,彷佛受困在他手掌当中的小鸟一样。她望向楼梯底下那一团破毛毯。
「这就是你睡觉的地方?」她问道。
「是的。怎麽了?」他简洁地回答,脸上泛出淡淡的红晕,迳自收起武器。
蒲甄用力吞咽着。「你是计划怎样?万一我企图逃走,就用枪威吓我吗?」
他皱着眉头。「你这麽匆忙究竟想去哪里啊?好像后面有夜叉要来抓你?」
这回换成蒲甄一脸尴尬的样子。躲开暴风雨的核心,雷声显得模糊许多,大雨也变成安详的滴答声。有了温暖的炉火光芒围绕着她,再加上强壮的塞斯站得这麽近,让她觉得自己的恐惧只是孩子气的害怕。可是她怎能告诉他,自己是在逃避想像中他父亲的幽灵?
「我只是下来喝水。」她叛逆地说。
「真的喔,」他扬扬眉毛。「如果真这麽渴,你只要打开窗户就可以接一大桶水,何必费事下楼来呢?」
她别开目光,逃避他嘲讽的眼神。她烧焦的大餐已经收拾干净,地板也打扫过了,蔓越莓丝缎整齐地披在椅背上。
「你睡在火边不是比较舒服吗?」她问道。
塞斯张开嘴巴,想要告诉她睡哪里最舒服,终究还是没开口。
他坐在第三个阶梯上,伸手抓抓头发。「万一我太『舒服』的时候,狄坦的爪牙来了怎麽办?很久以前我们苏格兰人就学会一个教训,太看重舒适的男人,很容易在睡梦中被人割断喉咙。」
蒲甄皱着眉头。原来塞斯每天晚上都躺在这里,裹着粗毛毯,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单独持枪警戒,让她可以像公主似地枕着石楠花的枕头安然入眠。这个认知让她的小腹里面起了异样的感觉。
她坐在他身边,两个人的大腿近得碰在一起,并肩倾听屋外的雨声,让暴风雨把他们裹在亲昵、温馨的网里。蒲甄察觉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地独处,没有管家老余在一边探头探脑,没有抢匪在附近打鼾,更没有不识相的杰米突然冒出来。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人在家,可以在羽毛床上尽情跳跃的小孩。
「你认为狄坦的手下会找来这里?」她问。
「有可能,如果我们这种家居的幸福模样不够有说服力的话。」
「他们一定不觉得今晚的状况有说服力。」她的语气里面没有责备,只是愉快地打趣,让塞斯更加渴望伸手去搂抱她。
他握住她的手,温暖的手指贴着蒲甄的皮肤,让她忍不住颤抖。
他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指关节。「你是来告诉我,说我像高地人一样地野蛮吗?」
她轻声地笑,努力掩饰他的碰触对自己所产生的效果。「我比较喜欢野蛮的高地人,胜於沈思的苏格兰人。至少这样你会看着我,而不是视而不见。」
他现在的确正看着她,虽然有阴影掩住脸上的表情。「噢,我注视着你。」他摊开她的手掌,拉到唇边,随着每一个呼吸,在她搔痒的掌心吻一下。「每天晚上你睡着以后,我都看着你,看你修长的腿缠在毛毯里面,嘴唇微分,红红的脸好像婴儿。」他用鼻尖摩挲着早先他所轻视的每一个茧。
蒲甄紧紧地闭上眼睛,再一次被语言的力量所打动。这些字眼不是出於书本,而是来自於粗嘎的嗓音,宛如对着她孤独的灵魂在吟唱诗歌。
「你应该和我一起入眠,」她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脸孔胀得通红,害羞地抽回自己的手,握成拳头,再也无法承受他专注审视的目光。「我是你的妻子,至少就目前而言,而且我知道做丈夫的通常有特定的……需要。」她笨拙地说。
塞斯起身在壁炉前面踱步,她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强烈地需要让她说出自己必须说的话,不管说的对不对、会不会被他嘲笑。
他用双手撑着壁炉。「恐怕这件事情不像你父亲的书本,或是崔西的教训那麽简单。」
他的语气里面带着迫切地幽默感。「我们已经冒太多次的危险,如果你再大着肚子、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法庭里面,大部分的法官就难以相信我们没圆房。」
「你曾经告诉我,你知道避免怀孕的方法。」她低语。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睁大眼睛,其中充满难以置信的惊奇。「你明白自己在说什麽吗,蒲甄?」
她的手肘撑着背后的台阶,膝盖微开,完全明白自己诱惑的姿态。「怎麽了,塞斯?对你这样的浪子而言,和自己的妻子做爱不够刺激吗?」
塞斯的嘴巴发干,手心冒汗,这个诱人的小东西会是他害羞、端庄的蒲甄吗?他像梦游的人、晕晕然地走过去,感觉随时一转个身,就会被震醒过来,发现自己独自躺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抖。他伸出手,觉得她随时会平空消失,在他的碰触之下融化。当他握住她窍细的脚踝,细细地感觉底下那窍细的骨头时,蒲甄不住地颤抖着。
他的阴影笼罩着她。「我从来没有和当妻子的做爱过,至少不是我的妻子。」
他的唇轻轻地拂过她的嘴,蒲甄柔声地呻吟。为什麽他要长得这麽英俊?从其它男人嘴里说出来会显得粗鲁的话、从他口中却像是堕落天使的经典之言。
她的手掌愉悦地揉搓他的胸膛。「我还以为你不想要我。」
她害羞的告白像一根羞愧的箭刺入塞斯的心头,他早该知道蒲甄会曲解他的沉默和沈思的紧绷,毕竟这麽多年以来,崔西一直在折磨她,让她深信男人不要她。如果他现在拥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这个错误该多好!偏偏他所拥有的或许只有今夜的时间。
他的手埋进她浓密的秀发里面。「我以为自己会死於对你的渴望。」
她震颤地叹息,拇指摩挲着他的胸膛,然后沿着柔软的毛发往下滑,来到他的裤腰处。
他凝视着蒲甄的头顶,陶醉在她的甜蜜、她的包容,和她无助而充满需要的呢喃声音里。当她需索的唇贴向他的肚子时,他抓着她的手压向自己。
他勾起她的下巴,深深地望进她眼底。「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
他沙哑地恳求挑起蒲甄心底的渴望,她现在知道塞斯永远都会是她的一部分,即使麦领主明天就抵达这里,塞斯永远地离开她,他也依然是她生命当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她永远不会再婚,一旦经历过爱情,就不可能退而求其次地苟安於另一个空虚的壳中。
她仰慕塞斯,一开始就一见锺情。即使当她脸红地感觉到他炙热的亢奋贴着手掌心,在这一刻,无论是害羞或骄傲都无法阻止她今晚证明自己的心意。
他的嘴唇爱抚着她的太阳穴。「你没什麽好羞愧的,姑娘,无论在人、在法律面前,我都是你的夫婿。」
他望向阴暗的楼梯,然后转身引导蒲甄走向温暖的壁炉,让他松了一口气,显然两个人都没有预备好要面对塔楼的幽魂。他先摊开毛毯,再把蔓越莓色的丝缎铺上去,蒲甄跪坐在闪亮的布料上。
塞斯脱掉长裤,温暖的火光把他的肌肤照成古铜色,呈现出她从来不曾见识过的害羞的一面。就在他童年居住过的废墟里,他摘掉多年练就的面具,既不是那个抢匪,也不是绅士和浪子,只是一个男人,因为强烈的需要而显得亢奋、脆弱。
而且在今夜——他是她的男人。当他伏下身体,蒲甄迎过去,饮啜着他,饥渴地想要把他吸入体内。
塞斯完全无力抗拒她呻吟的恳求,所有想要慢慢进行、让她先经历欢愉的决心都在她柔软、修长的腿间融化殆尽。她发出女性的邀请,诱惑他抛开一切的顾忌,就像青涩男孩的第一次一样。
「你真美丽。」他粗声地咕哝,在野蛮的激情中和她合而为一。
塞斯的占有就像屋外那场暴风雨——包括神奇的闪电和难以控制的雷鸣。今夜的蒲甄骑乘着暴风雨,抛开所有的羞愧和对於未来的恐惧,单单汲取这样的狂野,而不试着捕捉和驯服,全然地陶醉在其中。
塞斯感觉自己的欢愉迅速地攀升到无法忍受的阶段,大脑当中某个理性的部分有些冲疑,知道这样做并不一定安全,可是已经无法回头了。他这辈子当中很少没有感到罪恶感的时候,为什麽爱蒲甄会有所不同?突然有个轻佻的声音督促他,让蒲甄怀孕最好,这样就可以永远地绑住她。
可是一个婴儿绑不住他的母亲。那天的阳光照着她隆起的大肚子,母亲还是跨下塔楼的边缘,永远从他生命里面消失。
他在欢愉和疼痛中发出沙哑的呼声,推开蒲甄,颓然地靠在她身边,感觉她芳香的秀发像丝炼一般缠住他的唇。
塞斯用手肘支撑身体,俯视着沈睡中的蒲甄。她微微地侧躺,背部的曲线贴着他的小腹,双手抵着下巴,即使在沈睡的时候,依然散发出令他无法抗拒的魅力。
她睡得很沈,就像一个做爱到筋疲力尽、感觉十分满足的女人。想到这里,他的身躯立即邪恶地骚动起来,一旦牵涉到蒲甄,他贪婪的慾望就像野兽一样地难以驯服。他紧贴她臀部的温暖曲线,再一次品味那种自私的欢愉。她微微地欠动身体,轻轻地呻吟。是不是梦到他了?他真希望自己能够占有她的思绪、她的梦境和她的全部。然而目前,他只能满足於伸手可及的部分。
他就像个天生的窃贼,从后方悄悄地欺近,爱抚探索,直到她的喉咙发出低沈的声音,然后他运用当扒手时从未展现过的微妙技巧,流畅地进入。只不过当扒手没有这样的欢愉,这种宝石比他所偷窃的珠宝更加珍贵、更加甜美。他静静地躺了许久,沐浴在她颤抖的温暖里面,感觉她无声地娇吟。
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低语。「嘘,姑娘,」他呢喃地说。「只不过是可怕的苏格兰抢匪柯帕克在凌辱你。」
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控制力,温柔地抚摸着她,直到她情不自禁地颤抖不已。然后他才叹息地退开,希望她醒来的时候,会纳闷这是真实或是一场春梦而已。
随着大厅渐增的寒意沈入塞斯迷迷茫茫的大脑里,他体贴地拉起毛毯裹住蒲甄的肩膀。
和崔西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找借口要挣脱她的怀抱;可是想到要离开蒲甄,却好像有针在刺他的心。
他一半希望麦麒麟特赦的要求会被拒绝,那麽他就有借口把蒲甄留在城堡。可是没有特赦令,他又能够给她什麽样的生活?他的脸孔被张贴在爱丁堡和格拉斯哥的每一个角落,根本无处可逃、无处可躲。就算是窝藏在宕肯克的荒野,被治安官或是他外公的走狗逮到,也只是时间冲早的问题,尤其是杰米已经发现外公的人马在附近徘徊。
蒲甄倚偎着他,寻求他的温暖和慰借。他实在不应该和她上床的,他心想,应该把她送回英格兰,交给杜亚洛或是其它乖巧的年轻男子去疼爱,他们才有能力给她一个舒适的家、一个正大光明的姓氏。
例如麦麒麟。
他抓抓头发。我的天哪,他的想法好像是她的叔叔一样。
他叹了一口气,掏出一根烟草,这是他在霖登宅邸生活的最后证明,专门为了特别的场合而保留的,例如当他走上绞刑台。他把烟草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那浓浓的香味和细致的纸张就像蒲甄一样,根本不适合出现在这个老旧、漏风的大厅。
他斜靠着壁炉,点燃那根烟草,看着香烟袅袅地上升到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