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玫瑰色阳光射进大厅,蒲甄屏住呼吸,悄悄地滑出塞斯大腿的重量之下。
他修长的手指立刻抓住她的头发。「要去哪里呢,女公爵?」
她瑟缩了一下。难道这个男人从来不睡觉吗?她轻轻地摸摸他的胸膛。「我觉得口干舌燥,你要不要来一杯麦酒?」
他捻弄着她的发丝。「我们不应该叫杰米离开,他可以负责拿麦酒,喂我们吃葡萄。」
「他已经自认为是奴隶了,我们不可以再让他有所幻想。」她挣脱他的手,用毛毯裹住身体。
塞斯把她从头打量到脚,看着她走向放在壁炉上保温的麦酒壶,慵懒地咧着嘴巴笑。「魏小姐,你真适合堕落的生活。」
她屈身施体,特意拉起毛毯展露小腿的曲线。「谢谢你的夸奖,爵爷,我一直在练习。」
她跪在壁炉前面,身上的毛毯挡住塞斯的视线。她发现自己平稳地把麦酒倒进杯子里,旋开小瓶子的盖子,再回头偷觑塞斯一眼,他好像满足的罗马神只一样,趴在毛毯上,脸颊显得很红润。显然他也很适应堕落的生活,蒲甄心里想,反而觉得心神不宁。
五、十、十五,总共十五滴,她停顿了一下,决定再多两滴鸦片,毕竟塞斯的身材比崔西魁梧许多。
她手指平稳地把酒端向塞斯,直到递进他手中时,才微微晃了一下,麦酒滴到他胸前的毛发。她偏着头,掩饰自己晕红的脸颊,用自己的头发去抆干。
他一口喝下去。「嗯,又热又甜,」他目光氤氲,热情地审视着她。「就像你一样。」
他捧住她的睑,张口吻住她。
蒲甄真想痛哭流涕。这一点也不甜,她心想,而是半苦半甜。她倾身倚偎在他的胸前,感觉他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就静止不动了。她静静地感觉他胸口上下起伏好几下,然后才起身,迅速穿上衣服,溜进高地的黄昏中。
夕阳把天空染成粉红色,蒲甄离开小径时,裙摆被路边的荆枣勾住,她不耐烦地用力一扯,扯破一个裂缝。她根本不确定塞斯能够睡多久,万一在她回来之前就苏醒过来,那她就难以解释了。
当她穿过融化的雪,天空已经转成淡紫色,冰水溅到她的脚踝。她奋力地爬上对岸的岩石,弄断了好几片指甲,然后才停下来喘口气。
一层薄雾笼罩在峡谷里,她拉紧围巾裹住头发,匆匆穿过另一测的树林,攀过岩石,一不留神地踢到石头,痛得她弯下腰来,深呼吸好几次,视线才逐渐清晰起来。她眨眨眼睛,以为是眼睛昏花看错了,希望自己记得戴眼镜出来。
传说中那座美丽的城堡衬托着阴暗的天空,她悄悄地挨近,以为会听见风笛的呜咽,看见穿苏格兰裙的武士跑出来拉起吊桥,唯有那修剪整齐的篱芭和明亮的窗户让她确信自己没有闯入时空的隧道。她匆匆加快脚步,此刻不是耽延的时机,她必须赶在塞斯之前先通知麦领主,自己还没有软化塞斯对他的看法和敌意。
她用拳头大力敲铁门,预期会有一位古板的英格兰管家来开门。结果门开了,一只手臂把她拉进阴暗的门厅,她惊叫一声,感觉那人猛力地扯掉她的围巾。
她抬头望进那张表情复杂的脸庞,麦领主打量着她的五官,灰色的眼睛逐渐消失原有的光芒,他脸色苍白地松开她,蒲甄发现他额头上冒出汗珠.呼吸里面闻得到威士忌的气味。
「天哪,孩子,对不起,那一刹那间,我还以为……」他颤抖地摀住脸庞。
「你以为我是她?」她轻声追问。「塞斯的母亲?」
麦领主不肯直视她的眼睛。
可是蒲甄的好奇心不肯轻易放弃。「她来找过你,对吗?就在深夜踏着浓雾而来?」
麦麒麟伸手抓抓头发,他肩膀佝偻,带她穿过门厅,走进温馨的书房。石头壁炉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连同好几盏油灯,共同驱走室内的黑暗。
麦领主沈坐在大大的椅子里,用格子呢披肩裹住肩膀,一只胖胖的白猫挨近他的腿穿梭,领主心不在焉地俯弄着牠的耳朵。蒲甄坐在长椅的边缘,感觉领主此时需要她的沉默而非一连串的疑问。
他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颤抖地举向嘴边。「我今天看见你和那孩子在一起,勾起许多的回忆。」
「你有看到我们?」
「一晃眼而已。我从来没有这麽近看过他,好像只要走过去就可以……」他盯着蒲甄的脸庞,灼热的威士忌再一次让他的眼睛恢复些许的光芒。「塞斯的母亲的确来找过我,就像你今夜一样。」
「她来向你求助吗?」
他平板的语气让她很羞愧。「如果她真的向我求助,你以为我会拒绝吗?」
蒲甄瞪着自己的大腿,不敢看他。
麦领主静静地说下去。「我和她是媒妁之言的婚姻,就在结婚之前的几个月,狄坦送她来认识我和适应这个家庭。她当时比孩子大不了多少,纯真的脸上有一对大眼睛。我父亲当时重病在床,可是我母亲很喜欢她。」
「你也一样。」蒲甄说的很肯定。
麦领主凝视着手中的酒杯。「她努力要掩饰心中的恐惧,个性甜美、勇敢又有趣。噢,而且长得很诱人。我觉得在结婚之前最好保持一些距离,就在我去希腊的时候,她被绑架了,家人花了好几个月才找到我。」
「为什麽法律上没有采取行动?」
他的眼神让蒲甄感觉背脊发凉。「以我父亲生病的状况,我就是法律。当时我就在这个房间装填子弹,预备去找她。她却来敲门,告诉我说,她爱上柯伯恩,苦苦地哀求我不要介入,并且让我知道她已经怀孕——是他的孩子。」
「你怎麽做呢?」
「我还能怎麽做?当然是发狂,可是我只能让她离开,再一次走进浓雾里面。噢,那之后我还看过她,偶尔在山间或是村子里,可是我总是冷冷地转开脸去。我曾经看过她用围巾裹脸的模样,她的脚踝上有瘀伤,手腕有被殴打的痕迹……」
蒲甄替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一口喝干它,感觉炙热的液体通过喉咙。
「然而当时我可怜而受伤的自尊依然不愿意承认她说谎欺骗我,」他仰起头,喝干杯中的酒。「我该死的自尊心。」
蒲甄蹲在他旁边,一手搭在他的膝盖上。「和我去宕肯克城堡,告诉塞斯你刚刚说的话,他一直认为是你抛弃了他母亲,甚至不愿意帮助她。或许等你解释以后,他能够谅解过去的恩怨。」
领主泛红的眼睛望着她。「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又怎麽能够让他谅解呢?」他悲伤地摇摇头。「不,姑娘,对我而言已经太冲了,可是对你还不晚。」
他起身走向大书桌,从抽屉里抽出一迭文件过来递给他。「这是那孩子的特赦令,他必须在两星期之内前往伦敦,在下议院里面作证指控他的外公。」
她摸摸那迭文件,彷佛那会烫伤她一样。「我希望你藏着它,」她承认。「可是塞斯已经为此被囚太久了,今天晚上我就给他,即使他依然选择抛下我,至少他是自由之身。」
麦领主颤抖地捧住她的脸颊,蒲甄自从离开爱丁堡以后,就不曾再照过镜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塞斯和苏格兰高地的狂野爱抚之下,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的秀发蓬松地垂在背后,清新的空气和努力的工作为她细致的肌肤添上健康的红润颜色,冷风甚至在她紫水晶般的眼眸里增添更多的光彩。
领主真诚地说:「他很幸运,你终於变成你姑姑一直担心、提防的那种大美人。」
蒲甄摘掉他披肩上的猫毛,心里实在不愿意抛下他独自面对罪恶感和孤寂,同情心让她想和麦领主分享盈溢在自己心中的希望和喜乐。在他疑问的眼神底下,蒲甄走向书桌,在卡片上写了一些话,交在他手中,然后踮起脚尖,凑近他耳朵低语。
他布满风霜的脸庞露出笑容。「好建议,今天晚上我就吩咐裁缝师。」
蒲甄把特赦令放进口袋里,麦领主一手抱着猫咪送她到门口,她停住脚步。「告诉我,麦领主,」她严肃地说。「你向我求婚是为了拯救塞斯,或者你真的愿意娶我?」
猫儿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蒲甄,麦领主偏着头回答。「如果你选择留下来,我和猫咪可以在心底为你留个位置。」
她用力地捏捏他的手,然后才转身跑过草坪。麦领主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林间,才把脸庞埋在猫咪的绒毛里。
蒲甄穿过树林,暗暗希望自己不致迷失方向。她步履匆匆,心里很害怕,却又抱着强烈的希望,手里紧紧抓住塞斯的特赦令,即使踢到石头,摔了一跤时,都依然紧抱住它。
她闯出树林,走到草地上,圆圆的月亮为大地洒下一片银光,一只红鹿从水边抬起头来,棕色的眼睛充满了解和顺从,彷佛每天晚上都会看见英格兰少女走过牠的草地。
星星在天空中闪烁,看起来好接近,彷佛伸手可及。蒲甄感觉脚底下的地形开始陡峭起来,雾气湿湿地笼罩在周围,彷佛给她一种欢迎的感觉。她要回家了,回宕肯克城堡,属於她和塞斯的家。
她跌跌撞撞地走进中庭,突然停住脚步,恐惧让她的脉搏加速、呼吸变慢。
塔楼的窗户亮着一盏灯。
隔着黑暗,那抹光芒看起来很丑陋,好像一把尖刀一样,狠狠地刺进夜的肚子里面。
她蹒跚地向前走,又再一次地停住,呆呆地瞪着塞斯埋进保险箱的地面,竟然被挖出一个丑陋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