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恩是第一个听见从古堡飘来怪异的苏格兰风笛声,自从一七四五年的叛乱以来,高地就不曾再响起风笛的声音。不久若妮也看见城堡黑暗的窗户里面有微光闪烁,就像一对没有灵魂的眼睛注视着村子。
若琳很想说她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但是某个阴冷的二月天晚上,她从药剂师那里拿了父亲的眼药膏,匆匆赶回家途中,一阵神秘的悲泣声把她吓得僵直在原地。她徐徐转过身体,一种归属於另一个时代的旋律令她困惑极了,在那个时代里,贝里福和麦克卡洛族在善良领主带领之下昌盛起来;当时她的家里面飘扬着父亲的风笛声和母亲的笑声;当时他们对未来的期待和梦想都放在一个带着灿烂笑容丶有一对翠绿色眼睛的男孩身上。
旋律里面穿透人心的甜蜜令她心痛极了,眼泪几乎要流下来。
那天晚上她没有看见闪烁的灯光,但是当她抬头望向城堡的城垛时,几乎可以发誓看见那个男孩长大成人的身影──如果他还活着,就在她眨掉眼泪的时候,那个人影消失了,只留下她回忆中渴望的回音。
不久之后,亚伯就在老橡树的枝干上发现龙钉的字条。
「这是诅咒。」罗斯咕哝着,老维士的嘲讽使他不再虚张声势。
「的确是诅咒。」他的父亲回应。
蓝恩保护地拥紧芮莎。「芮莎和我也跟着受折磨似乎太不公平,当时我们都只是孩子而已。」
维士朝他摇摇手指。「是的,但是父亲的罪会牵连到儿子身上。」
人群中有好几个人喃喃地同意,伸手在胸前画个十字。皇室虽然宣布他们的神父丶族徽的格子呢丶和风笛都不合法,但是十五年来英格兰铁腕的统治仍然无法使他们放弃他们的信仰。
若琳轻轻推开猫咪,踏进火光的圆圈当中,坚决地说:「胡说,世界上根本没有诅咒和龙的存在。」
众人口沫横飞地连连抗议,但是若琳拒绝退缩。「你们有人看过这条龙吗?」
沉思的寂静之后,史伊恩和他的双胞胎对看一眼。「我听过它可怕的吼叫声。」
韩姆跟着说:「我感觉到它飞过我头顶时拍翅的声音。」
「我也闻到它的气味。」诺瓦补中一句。「就像直接从地狱之火里面取出来的硫磺,第二天早上我就发现田地都焦了。」
「是晒焦还是烧焦?」若琳夺走亚伯手中的羊皮纸。「如果折磨我们的真是一条龙,那它怎麽会写这些荒谬的要求呢?它是用龙爪来抓笔吗?还是另外雇用秘书?」
「每个人都知道它可以随意幻化成人形,」一个老寡妇坚持地说。「它甚至可能就在现场。」
每个人都微微退开,狐疑地打量着身旁的人,若琳闭了闭眼睛,努力去想世界上某个角落有个数学家在研究数学定律,哲学家在讨论亚当史密斯的理论,还有美女头发上扑粉,穿着丝绸鞋子在她的绅士怀中翩翩起舞。
她转向亚伯,希望诉诸於他的理性。「我相信你所谓的『龙』不过是某种无情的恶作剧,我猜一定是有人冷血地利用你们於事无补的罪恶感,占尽便宜。」
亚伯阴沈的脸庞反映出周遭其他人的表情。「我们无意轻视你,姑娘,但是我们招唤你,是来看信,不是来思考。」
若琳悍然地闭上嘴巴,打开那捆羊皮纸,看着那熟悉丶高傲而男性化的笔迹。「看来我们的『龙大人』又饿了,如果不麻烦的话,它要一袋新鲜的兽肉,一壶陈年威士卡……」听到这里,好几个男人点头赞同,无论龙的威胁多麽邪恶,他们都不会责怪它对上好威士卡的品味。「还有………」若琳结结巴巴,冰冷的声音转为低语。「一千磅的金币。」
即使它要求三十枚银币,众人的惊呼声也是一样的惊讶。许多年来人们一直窃窃私语,村子里有某人收了一千磅金币的贿赂,背叛他们的领主,出卖给英格兰人。
亚伯沉重地坐在树干上,揉着憔悴的脸颊。「我们怎麽去筹那该死的一千磅呢?难道它不知道那些英格兰的吸血鬼已经假借各种上贡和纳税的名义,吸走我们保险箱里面所有的财富吗?」
「噢,它当然知道,」若琳轻声地说。「它只是在玩弄我们,就像猫在戏弄一只肥美的老鼠一样。」
「然后再一口吞掉它。」罗斯怒容满面地说。
「如果我们不送金子去呢?」亚伯期待地望向若琳,彷佛她可以安抚巨龙,使它的威胁化成怜悯。
若琳扫视众人,一刹那之间考虑要说谎,但是又怕被识破。「它说要诅咒贝里福村,降下厄运。」
猫咪从来不错过戏剧性的机会,立即掉下眼泪,芮莎和若妮抛下各自的情人,彼此拥抱在一起。
亚伯在空地上走来走去。「如果我们无法给它金币,一定还有其他的东西可以献给这个恶魔,至少安抚它一阵子。」
「但是要给它什麽呢?」罗斯质问道。「我们之间大部分的人连十磅都拿不出来,遑论一千磅。」
突然之间维士沙哑吟唱的声音彷佛有催眠的力量。
但愿巨龙的翅膀降下诅咒笼罩你们,
它的气息化成火焰送你们进坟墓。
但愿复仇之火烧到你们头顶,
直到无辜的鲜血流尽。
这一首吟唱曲村子里孩子从小就耳熟能详,是他们的领主在临终之前吐出的诅咒,若琳听了不应该发抖,但她还是控制不住。
「你说什麽,老家伙?」罗斯一把揪住老人的衣襟,把他提起来。
罗斯虚张声势的方式无法浇熄老维士眼中狡猾的光芒。「你们每个人都知道这条龙就是麦领主自己从坟墓回来处罚那些被判他的人。如果你们真想逃避它第报复,那就要破除诅咒。」
罗斯把老人放在地上时,亚伯的目光变得冷酷遥远。「无辜的鲜血。」他低喃。「或许是某种祭祀品。」他的目光徐徐移过每一张脸孔,他的侄女玛莎害怕地把新生不久的婴儿紧紧抱在胸前。
「噢,老天!」若琳喊道。「这只怪物竟然驱策我们做出这种是吗?把人当成牺牲的祭品?」
刚和十四岁的未婚妻生下女婴,最近刚当了父亲的罗斯,弹弹手指,脸孔一亮。「无辜的鲜血就是处女!」
罗斯眯起眼睛扫视众人,贝里福村的女孩大部分都在十二岁之后就结婚生子,他的目光短短的留连,然后迅速地掠过若妮和芮莎,最后落在猫咪身上。
「噢,不,你不可以!」若琳惊呼一声,把妹妹推到身后。「你休想叫我小妹去当某个坏心骗子的牺牲品!」
猫咪轻轻地挣脱若琳的手。「没事的,若琳,反正他们不能抓我去喂龙,因为我不是……我是说……尼尔和我──」她低下头。「呃,他说没关系。」
若琳一颗心重重地下沉,刚刚让猫咪坐在他大腿上丶一脸雀斑的男孩胀红了脸,低着头溜进黑暗里面。
「噢,小咪,」若琳轻声说道,伸手摸摸她的鬈发。「我不是一直教导你应该得着更多的吗?」
「你别生气,」凯娜哀求地说,拉着若琳的手掌贴在脸颊上。「我只是不希望落到同样的下场……」
像你一样。
凯娜虽然没有说出口,若琳却像亲耳听见一样的清楚,她眨眨眼睛,忍住眼泪,温柔但是坚决地抽回自己的手。
她把龙的羊皮纸揉成一团,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傻到离开温暖的床,她宁愿面对父亲多变的病况,胜过搅入眼前的疯狂。
她转向罗斯,把那团纸丢向他胸前,现在比小时候更加轻视他那不自然的嘻笑笑容。「祝你在贝里福幸运找到一个处女,不过我想你可能找到的是一只独角兽,或是一条龙!」
当她转开身体时,广场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沈默,唯有猫咪的抽气声打破寂静,似乎连暴风都屏息以待。
若琳再次转过身来,发现自己面对众人冷淡评估的眼神,这些她小时就认识的脸孔,在突然之间,通通变成戴着可怕面具的陌生人。
「噢,不,」若琳不自禁地退后一步。「你们应该不会想要………」
罗斯从上到下地打量她全身,她那丰满的曲线和她窍瘦优雅的姊妹们形成强烈的对比。「那只龙应该可以靠那个活一阵子,对吗?」
「是的,」某人咕哝地说。「如果它能把她当大餐,应该有好一阵子都不会来打扰我们。」
「如果她够饿,或许还会把它吃掉。」
猫咪的抽气声升高变成哀嚎,若妮和芮莎开始推开众人,绝望地想要来到若琳的旁边,但是村民反而向她逼近,每走一步就更像暴民。
「噢,不,你们不可以!」她呐喊,随着众人进一步她退两步。「对那条愚蠢的龙而言,我是很糟糕的牺牲品,因为我……我……」她慌乱地搜寻理由,试图说服他们根本不应该抓她去喂不存在的怪物,她瞥向猫咪,脱口而出地说:「我又不是处女!」
那个惊人的告白让众人停顿了一下,连若妮和芮莎都大吃一惊。
「嗳,我是村子里最放荡的娼妓,你们可以随便问这里的任何男人,」若琳伸手指向芮莎最新的爱人。「我甚至和蓝恩,还有他的父亲上过床!」
这个绝望之下的告白引起亚伯妻子窒息般的惊呼声,但是众人不信地对看一眼,再次逼近。
「还有若妮死掉的两个丈夫!还有骆神父!」她无声地感谢幸好神父不在,不会听见这种告白,若琳说完转身就逃,只要能够跑到家门口,伊妮一定可以挡住众人,她只要瞪大眼睛,拿着锅铲,连虚张声势的罗斯都会落荒而逃。
但是若琳才跑三步,就撞上玛莎丰满的胸脯,当她徐徐抬头望见对方母性的笑容时,发现她该害怕的不是贝里福村的男性而是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