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要转身。」称为「龙」的男人带着权威命令道,他的语气显示他非常习惯别人服从他的命令。
若琳很想违抗,但是他的指尖传来细微的压力警告着她,无论她合不合作,他都有完全的能力贯彻这个命令。识时务的她绝对不想和他来一场较竞体力的比赛,尤其是此刻她身上只披着丝缎床单,薄薄的床单随时都会不听指挥,迳自向下滑,让她当着这个男人的面出糗。
在令人晕眩的印象当中,她试着勾勒出这个男人的形象,他至少比她高出一个头,或许还更高;他有一双贵族的手,手指瘦削修长,指甲剪得很整齐,手上还散布着稀疏的黑色毛发;当她呼吸到他的气息时──那是一种混合着麝香和雪茄菸的味道──她发现自己真是愚蠢,怎麽会把她用鸟笼打昏的男人误以为是「龙」呢?单单他的存在就让她全身的神经骚动,清楚地辨认出是他。
另一个男人坐了起来,呻吟地揉着后脑勺。
「那个无耻的小丫头埋伏袭击我。」他咕哝地说,从胸前的口袋掏出手帕,抆掉脸上的巧克力。「我根本没看见。」
「每当涉及女人时,男人很少长眼睛注意看。」龙嘲讽地说,她可以感觉到他盯着本来是她早餐的灾难场面。「我猜她大概不喜欢十字形的面包卷和热巧克力当早餐。」
「她也不喜欢像动物一样的关在笼子里面。」若琳反驳道,全身绷紧,徒然地希望忘记自己仍然在他怀里。
他浑厚的笑声爱抚着她的颈骨。「把你自己想像成备受关爱的宠物不是比较愉快吗?」
「即使是最受爱护的宠物,在受到虐待或是欠缺关注太久的时候,都有可能凶性大发,撕裂主人的喉咙。」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警告,但是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无意剥夺我对你的关注。」在若琳还来不及消化他相当令人警戒的表白时,他已经朝他的同伴点点头。「该由我来介绍吗,杜波,或是你自己说?」
那个男人爬起来,拨掉沾在长裤上的面包碎片和鸟笼的木屑,才害羞地朝她一鞠躬。「我是杜柏汉,小姐,在此谦卑地任你差遣,但是我希望你直接称呼我杜波,我的朋友都这般称呼我。」
「我是魏若琳,」她僵硬地回答。「既然你和你的同伴坚持抓我当人质,恐怕我无法把你当朋友,杜先生。」
「现在我们顾及礼仪,大家都作过介绍之后……」龙伸出他的手。「杜波,你的领巾。」
杜波迷惑地看着垂在自己脖子上绉绉的领巾。「怎麽了,它歪了吗?」
「龙」发出忍受很久的叹息,他呼出来的气息挑动若琳的发丝。
「噢!」杜波惊呼一声,匆匆解下领巾交给对方。
当若琳明白他要拿来做什麽用时,她开始急切地挣扎。「如果你敢玩弄蒙眼的眼罩,」他呢喃地说,用那块布料遮住她的眼睛。「我就把你的双手绑起来,那样一来你的手指若要死命抓紧床单就很有挑战性了。」
若琳别无其他选择,只能遵从他的命令,单单想到他看过她一丝不挂的模样已经够骇人的了,她实在不愿意再让他当着脸红的杜先生来戏弄她。
如果他粗暴地对待她,要轻视他或许比较容易些,但是他却十分细心地注意到在领巾打结的时候,不致缠住她柔细的发丝,最后他攫住她的双手,把她押向床铺,紧绷的力道警告她,他的耐心已经到达极限了。「你可以离开了,杜波,我想和魏小姐单独的聊一聊。」
「你实在没必要生她的气,孩子,」杜波说道。「如果我刚刚端早餐进来的时候能够多当心些──」
「你就不会落到以鸟笼当帽子的下场。你可以不必再像个紧张的女仆一样的徘徊,杜波,我并无意折磨或是淩虐我们的客人,至少不是现在。」
镶嵌的门很快就在害怕中嗒的一声关上了。
「坐下。」若琳的膝盖后面触及床铺时,龙命令地说。
若琳坐了下来,下巴绷紧。
龙的脚步声告诉她对方开始在房内踱步。「你一定能够了解的,魏小姐,当你出其不意地来到葛雷城堡的时候,这无论对你或是对我而言都是个不幸,如果能够让你离开,我很愿意,我实在不需要你在这里令我分心。」
「那你何不干脆送我回家呢?我可以保证我的家人很需要我。」她说道,希望事实仍然是如此。
「因为我在这里和你一样是俘虏,我不能够让你毁灭我费心计画的一切──」他突然住口不语,抹去语气当中的激动。「就是过去这几个月以来的努力,你只能一直当我的客人,直到我和贝里福村的事情结束。」
「你的『客人』?」若琳笑得难以置信。「你总是把你的客人锁在一间没有门的房间里面吗?对於贝里福村这种没落的高地村落,留在这里的人口只剩穷得无法离开或是太固执而不走的人,像你这样的人又和这里有什麽关系?」她突然灵光一闪。「是不是和那个诅咒有关系?你和你的朋友杜先生听人说起诅咒的事,就认定可以好好的戏弄这里的村民。」
她能够听见他踱步的脚步声放慢下来。
「我似乎模糊地听过诅咒的事情,」当他停下脚步时,她轻而易举地就想像他正用手指点着他那无礼的嘴巴。「啊,对了,我现在想起来了,似乎是这个宗族的领主在临死之前亲口诅咒这里的村民。告诉我,魏小姐,你的同胞们做了什麽事情,以致招来这种可怕的命运?」
「不是他们做什麽的问题,而是他们没做的事。」若琳低下头,很庆幸他看不见她眼神里面的羞愧。「我们的领主偷偷同情查理王子和他的行动,在他复辟失败需要藏身的地方时,麦族长提供葛雷城堡的庇护。」
「一个高贵丶但是误判情势的冲动。」
若琳猛地抬起头来。「误判情势?我不认为是那样,麦族长是个天生的梦想家──有远大的理想,勇敢地期待有一天苏格兰能挣脱英格兰的控制,在苏格兰自己的君王旗帜底下统一。」
「但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魏小姐?即使是最伟大的梦想也会在日光之下化为灰烬。」
若琳热切的反驳就此梗在喉咙里,她实在无法替已经埋在他梦想的废墟底下的族长来辩护,她再次低下头,玩弄着床单的绉褶。「坎伯兰公爵不知怎样发现王子的藏身地点,率领大军来袭,查理王子趁着黑夜逃走了,但是坎伯兰决心要我们的领主付出背叛王室的代价,因此他们运来大炮,一路拖上山坡,正对着城堡开火。」
「我猜这时候麦族长忠心的族人们,一定冲出来护卫他们的领主,战鼓隆隆,风笛呜咽地吹出连红衣骑兵都不敢面对的命运。」
「族人们没有来保护他,」她轻声地说。「麦族长被迫独自迎战敌军。」
「难怪他会诅咒他们。」龙嗤之以鼻地说,讽刺地哈哈笑。
「他们很害怕!」若琳呐喊。「村子里每个男人丶女人和小孩都知道槛伯兰的敌人称呼他『屠夫』的原因,他们都听说他如何屠杀科蓝登的伤兵,直到苏格兰人的鲜血染红整片大地。」
「原来贝里福的村民只会缩在木屋里面,堵住大门,任由他们的领主和家人被敌人屠杀。」他全无感情的语气听起来更可怕。
「他们以为只要不介入,坎伯兰就会放过他们。」
「是吗?」
「他们没有死在床上,木屋也完好无毁,」蒙在她眼睛上的布条掩不住她脸上的红晕。「他们的妻子和女儿也没有被强暴,没有被迫怀孕,没有在九个月以后生下英格兰士兵的宝宝。」
龙再次开始踱步,他粗嘎的嗓音似乎在对她催眠。「但是他们勉强积聚的金子,全被王室用征税的名义没收充公了;他们所珍惜丶联系他们成为一族的一切都被视为非法的东西──包括他们的风笛丶代表他们宗族的格子呢,以及他们的武器。年轻和强壮的人都逃离贝里福村,留下来的人这十五年来不断地担心背后受偷袭,等待笼罩他们的厄运像复仇天使一样从天而降,毁灭他们。」
「你怎麽知道这些事情?」若琳耳语地问。
「或许我就是那个天使。」在她还来不及决定他是在自嘲或是在嘲弄她之前,他哈哈大笑。「或者我只是个机会主义的恶魔,在某处破落的客栈里面,无意间买了一杯酒请一位苍老可悲的高地人喝,或许他因此就掏心掏肺,吐露出有关贝里福村所有的秘密,包括村子里面有某个人藏了一千磅,那是出卖你们领主的代价。或许他还顺便告诉我麦克卡洛族的族徽是一只喷火的龙。」
「或许他这麽说。」若琳同意道,急切地想要相信他。「毕竟再也没有人比一个高地的醉鬼更喋喋不休了。」
「那是你没见识过喝了几杯葡萄酒的杜波。」
「我可不想去见识,因此这也是我希望你放我离开的众多理由之一。」
「原来我们又回到原点了?」
若琳的心底浮现父亲困惑的脸,他一定在纳闷为什麽今天她没有去替他更衣丶喂他吃饭。「我的家人怎麽办呢?你完全不关心他们的感觉吗?难道你要让他们以为我死掉了吗?」
他的语气当中有一丝令人警觉的怒火。「当那些野蛮人把你绑起来的时候,你宝贝的家人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