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2)

第十六章

风笛的旋律不再为贝里福失去的王子而呜咽不已,葛雷城堡灯光通明,堡内的鬼魂终於安息了,村民涌上山坡,他们那些色彩鲜艳的格子呢和装饰各种羽毛的帽子,完全违反了王室的禁止条例,在查理王子复辟失败之后,英格兰公布法律禁止各种形式的高地服装。

他们涌进新装修完成的大铁门,来到点着火炬的中庭,夜空当中充满众人清脆的笑声,只有一个孤寂的人影伫立在高高的视窗处,目光在笑声喧哗的人群中搜寻,搜寻他害怕找不到的那张脸庞。

虽然有来自苏格兰和英格兰的最好工匠,最近两个月几乎不眠不休地修补裂缝丶重建墙壁,但是对柏楠而言,城堡比以前更像是废墟,他很想念以前隐居的日子,思念黑暗的时光。

思念若琳。

他倾身靠着窗框,闭了闭眼睛,他想念若琳的勇气丶她的叛逆丶她在他怀中时的柔软身躯。少了她,就像灵魂出现破洞和裂缝,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补,他们之间还有太多话没说清楚,也有太多的问题她没有给他机会去回答。

过去两个月以来,他一直奋力不去打扰她,告诉自己自从那暴风雨的夜里,他在中庭发现她以后,一切都没有改变,他或许可以做绅士的打扮,起居生活有如王子,但是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是野兽──一个没有良心丶不知懊悔的生物。

那一夜在沙滩上瞥见她眸中的恐惧,就此一直在他的心头萦绕不去,彷佛她对麦柏楠的恐惧更甚於她对龙的害怕,而他真的不怪她。

他看着村民涌进敞开的大门,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个陷阱,在今夜结束之前,他们一定会苦苦哀求要交出出卖他家庭的叛徒,或许若琳不出现更好,反正他又不能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请她祝福。

柏楠直起身体,整理一下衬衫的花边,沉溺在懊悔的时间已经结束,那些崇拜他的族人正等待着要为主人的健康而干杯,他当然乐意配合。

若琳坐在父亲的床边,决心要逗留到不能再逗留的时候,她真希望可以一整个晚上都把鼻子埋在书堆里,好好的阅读以实验增进自然知识皇家协会的丛书,但是她不敢对猫咪的婚礼置之不理。她叹了一口气,已经开始想念她的小妹了,过了今天晚上,她就永远不必再担心半夜会被猫咪的手肘撞到耳朵而惊醒。

风笛轻快的旋律传进关着的窗棂,古老的木头完全挡不住传遍峡谷的音乐和笑声,这都要感谢领主的慷慨,整场宴会无疑会越夜越热闹,因为威士卡越喝越多,就越能松开禁忌多年的舌头。

她的父亲在睡梦中依然不安地扭动身体,这一整天他都变得很胆小──一点阴影就让他吓一大跳,紧紧拉住若琳的手,咕哝着关於龙的怒火,唠叨得让若琳只想爬上床,把头埋在枕头里面。这真是悲哀,她心想,父亲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小女儿即将嫁给一位未来的子爵为妻。

门嘎吱的开了,伊妮闯了进来,似乎很吃惊地发现她在这里。「你为什麽还在蘑菇呢,姑娘,你的姊姊早在一小时之前就前往古堡了。」

若琳起身,又忙着替父亲拉好被单。「爸爸今天一直很不安,我想或许我该留下来陪他,你可以去欢乐一下。」

「像我这样的老太婆要欢乐做什麽?『欢乐』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去活动筋骨的时刻。」伊妮朝门口点点头。「去吧,姑娘,我会照顾你父亲,如果你错过你妹妹的婚礼,她永远不会原谅你。」

若琳依然避开伊妮的目光,开始拍松枕头。「如果你提醒她,爸爸今天的状况很不好,我相信她会谅解。」

伊妮双手插腰。「猫咪或许会谅解,但是该死的我则不然。」

若琳低着头,停止她漫无目标的行动。「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去那个地方,我还没有预备好面对他。」

伊妮摇摇头。「我认识你这麽多年,姑娘,从来不觉得你是那种临阵退缩的人,我不知道在那座城堡里面,那个浪子对你做了什麽事情,但是如果你因此让任何人──不管是人或是野兽──阻止你参加自己妹妹的婚礼,那我真要感到羞愧了。」

若琳徐徐抬起头,考虑着伊妮这番话,女仆说得对,让自己的忧虑破坏了猫咪最重要的一天,甚至造成她幸福的阴影,她这样做就太自私了。她看一眼床上的父亲,他睡得安稳,一点也没有白天的不安。

「好吧,伊妮,我会去。」若琳拿起椅子上的披肩,脉搏已经开始加快。

「你穿这样就别去了,」伊妮反对道,瞄一眼若琳身上的棕色洋装。「我可不希望你在自己妹妹的婚礼上,被人误会是厨房女仆。」

她匆匆离去,几分钟之后又回来,手臂上披着闪闪发亮的波纹绉丝布料,若琳见了倒抽一口气。

那是她在城堡的最后一夜所穿的那件湛蓝色礼服,当她匆匆脱下来,丢在墙角时,天色才刚亮,而她当时还希望永远别再看见这件礼服。她一直以为已经丢掉了,一定是伊妮收了起来,还费心地缝补布料上的裂缝。

「丽莉小姐在和你父亲结婚之前,也拥有过这麽美丽的衣裳,」伊妮说道,抚摸着柔滑的布料。「但她从来都不是真正需要这些衣服,小姐的美是美在她的内在,即使换成丑陋的粗布衣裳也掩不住她的光芒。」她将礼服递给若琳,尖锐的眼眸里面有些湿润。「她和你很像。」

若琳轻轻接过礼服时,泪水跟着刺痛她的眼睛,向来不多言的女仆所给予她的礼物远远超过她所理解的,若琳回报地踮起脚尖吻吻伊妮的脸颊。

伊妮整张脸胀得通红,嘘的催促若琳离开。「快走吧,姑娘,你没有时间再胡闹了,而且我也欠缺耐心,等你慢吞吞的走上山坡时,那个好色急躁的英格兰人很可能已经要掀起你妹妹的衣裙了。」

若琳匆匆走上通往城堡的小径,无法再抗拒风笛诱人的歌声,那种悠然悲叹的声音搅动着她的血液,让她渴望抛开所有的禁忌,尽情在清冷的月光下翩翩起舞,夜空中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就像在葛雷城堡的时候,那个声音诱惑她去拥抱黑暗中蛊惑人的危险。

飘逸的长裙下摆随风沙沙作响,她伸手摸摸头发,换上礼服之后,她也用贝壳发叉取代原来的束发带,并且任由几绺柔细的发丝垂了下来。

中庭的大门外面停了一辆马车,忍耐等候的马匹上面都挂着鲜花和缎带,婚礼过后,杜波和猫咪就要启程到爱丁堡去了,度个简短的蜜月,这样的一趟旅程,若琳渴望地想道,对於一个终此一生都住在与世隔绝的峡谷中的女孩而言,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虽然城堡的窗户都是灯火通明,但是大部分的庆典和欢乐似乎都集中在中庭,一排排火炬悬在墙上,明亮的火光除去所有的阴影,希腊女神的雕像注视着眼前的盛宴,她的头颅和脸部都已经修复,恢复原有的美貌,仆人们端着食物和美酒的拖盘,穿梭在人群当中,红色的制服和扑着白粉的假发,不时引来高地人的嗤笑。

谭维士正随着风笛的旋律跳着舞,骨瘦如柴的胸膛上下起伏,彷佛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似的。蓝恩带头弹琴,有人则拍鼓丶吹横笛丶拉小提琴合奏,身着黑衣黑袍的骆牧师,就像一只黑色的乌鸦伫立在五光十色的知更鸟当中,显然是决定对村民色彩鲜艳的反叛视而不见。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甚至还随着音乐拍手,只不过常常跟不上节拍。

若琳很快就发现她艳光四射的妹妹,杜波牵着她的双手,带领两排队伍跳着苏格兰特有的民俗舞,猫咪的头顶上戴着野玫瑰和干的石楠花编成的王冠,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下凡的天使。

猫咪一看见若琳的出现,酒窝笑得更深,她退出跳舞的队伍,拉着杜波跟在后面。「我开始以为你不来了!」她放开未婚夫的手,用力捏捏若琳。

若琳也捏捏她。「即使用全世界的东西来替换,我也不愿意错过你的婚礼,猫咪,或许我应该改变称呼了,因为你即将成为已婚妇女。」

杜波笑颜逐开地低头看着未婚妻,大大的脸庞因为运动和骄傲而显得红润。「再过不久,你就要喊她杜太太了。」

「我猜她可能比较喜欢当『龙』太太。」若琳回答道,朝杜波扬扬眉毛。

猫咪皱眉打着杜波的手臂。「你不应该揶揄的,毕竟我还没有完全原谅他那些邪恶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