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2)

少林英雄传 应天鱼 13530 字 1个月前

第十回

洗脑大法愈洗愈清醒

摩尼教经愈听愈入魔

五人有哭有笑的走离水榭,摸黑来到前厅门外,往暗处一站,只闻一个尖尖细细,恍若随时都会断气的声音道:「本教极有诚意与贵堡合作,但秦堡主似乎兴趣不大,若然如此,当初何必多事找我们来商量?」

又听一个苍劲有力、威严异常的声音道:「韩教主此言从何说起?秦某人既请各位前来此地,自然是要大家一齐想个法子,诛除奸贼朱棣,以正天下人心……」

铁蛋暗道:「原来这两帮人马竟想合作造反?」悄悄探头一看,只见大厅左首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身着黄袍的老者,长相成厉,气概非凡,颏下一部帝王须,额头正中生着一颗杯口大的肉瘤,惹眼得很,「独角金龙」之名想必就是由此而起;身后立着「龙仙子」秦琬琬,满脸意兴阑珊的样子,一迳低着头,脚尖在地下拨来拨去;她背后一字排开七条壮汉,正是除了「振鳞龙」张渊之外的「金龙八将」--「展翅龙」单飞、「蹑云龙」韦腾、「掉尾龙」李跃、「铁背龙」杨潜、「赤须龙」石隐、「张牙龙」薛耸和「舞爪龙」狄升。

大厅右首则坐着一名身材矮小的白袍老者,面容枯槁,隐隐泛出青紫之色,颧骨高耸,双目凹陷,几乎看不见眼珠在那里,正是白莲东宗教主「万朵运往」韩不群,身后高高矮矮的立着一些人,有「病猫」林三、唐赛儿、罗氏兄弟和两名不曾见过的中年汉子。

帅芙蓉悄声道:「较矮的那个是大师兄,姓王名弘道,世居滦州石佛口,另一个则是二师兄简金章。」

但闻韩不群发出一声锯片也似的尖笑:「秦堡主『正天下人心』的意愿正与本教相同,但如何『正』法,恐与本教颇有歧异。」

秦璜沉声道:「以目下情况而言,建文太子实属众望所归……」

韩不群立刻截断话头:「听说秦堡主已打算将令嫒许配给朱允汶?」

铁蛋心脏一提,忙向秦琬琬看去,只见她霍然色变,圆睁杏眼望着父亲,显然大不愿意。铁蛋看在眼中,不知怎地,竟觉她从来没有这麽可爱过。

秦璜左眼下的肌肉跳了几跳,赶紧故作惊讶之状:「那有这回事?况且江湖传言,建文太子已被『飞镰堡』劫走,老夫纵有此意,也难如愿……」

铁蛋暗忖:「可真会睁眼说瞎话,自己的姨太太刚才还在逼建文太子念『往生咒』哩。」猛个想起方定、方慧两位师伯俱死於「金龙八将」之手,不由怒火上冲,就待抢上厅去,却吃帅芙蓉一把按住,低声这:「休得莽撞,慢慢再找他们算帐。」

但闻韩不群桀桀笑了两声,这:「且不管朱允□在谁手中,请间秦堡主,贵堡是不是打算重新拥立朱允□,以正天下人心?」

秦璜点点头这:「本堡正为此事,想与贵教合力攻破『飞镰堡』救出太子……」

左雷低笑这:「这老家伙还在扯蛋!他竟不知你们『白莲教』耳目众多,消息灵通,那还有资格在江湖上混?」

帅芙蓉这:「『金龙堡』个个自大狂妄,总以为天下没有人能大得过他们秦家,其实三堡之中,最闭塞无能的就是他们。」

只见韩不群藏在眼眶深处的眼珠忽然鼓突出来,闪出两道似灰似蓝的光芒:「秦堡主可知朱家是本教的死敌?」秦璜哈哈一笑:「朱元璋背叛『白莲教』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韩教主念念不忘这笔旧帐,如何能广纳豪杰,称雄天下?」

韩不群面容抽搐了几下,尖声这:「秦堡主胸襟宽宏,气魄盖世,好生令人佩服,只是智计大有缺失。」

秦璜微哂这:「此话怎讲?」

韩不群道:「要干就自己干,搞来搞去仍然是朱家的人当皇帝,於你我又有何好处?既有朱元璋滥杀开国功臣的前车之□,难道秦堡主还想重蹈覆辙不成?再说,朱允□根本是个祸根,先别提朱棣那龟儿子正派人到处捉拿他,即连武当也想抓他邀功,少林寺更不知存着什麽心!据说已有两名少林和尚为此身亡,试问世间有谁能抗拒这两大势力?秦堡主尚冀望用他来号召天下人心,只怕未蒙其利,先受其害,倒不如把他交给本教,一刀杀了,稍慰千千万万『白莲』冤死之灵。」

秦璜眼神闪烁,嘴上却冷笑着说:「『飞镰堡』既敢杀死少林和尚,咱『金龙堡』自也不惧什麽少林、武当,就算他们把帐全算到老夫头上,老夫也决不皱半下眉毛……」

正说得眉飞色舞,陡闻厅外一声大喝:「你不皱眉头?今日却叫你皱骨头!」

一条圆滚滚的身影绣□般蹦将入来,早扑到秦璜跟前,劈面就是一掌,罡风劲疾,有若巨斧怒斫,刮得厅上灯火乱晃。

秦琬琬失声叫道:「阿旦!不可以!」却那还来得及!

「独角金龙」单掌一翻,「澎」然一声大响,左面一扇窗户竟被震飞,铁蛋脚下止不住连退五步,面色煞白,几乎透不过气,心下暗自骇异:「这老家伙的掌力可真够霸道!」

秦璜身不晃,头不摇,只有胸前长须不停飘动,喝这:「大胆狂徒,你是干什麽的?」暗里也自惊奇:「这小表看样子不上二十岁,劲力居然如此之强!」

心上顿时杀机浮动。

薛耸、狄升二人面如土色,互望一眼,都不敢答言,倒是「展翅龙」单飞在洛阳城内见过铁蛋一次,大略知晓他的来历,连忙高声应这:「启禀堡主,此人乃少林弟子,且极可能是『魔佛』岳翎的徒弟,前些日子害死武当『摩云剑客』徐苍岩的那个什麽铁蛋,大概就是他!」

秦璜面色一冷,还未说话,秦琬琬却先抢这:「你这几天都跑到那里去了?」

铁蛋便朝「张牙」、「舞爪」二人一抬下巴。薛耸、狄升立刻连打寒噤,他俩在「金龙八将」之中排名最末,功夫也最不济,为了巩固自己在堡中的地位,乃选择靠拢秦璜最宠爱的姨太太「醉花娘子」苏玉琪,两人在暗中替苏玉琪物色能征惯战的年轻男子,已不止一回,苏玉琪用过之后不中意的,也都交由他俩「处理」干净。这次奉命捉拿铁蛋,本还只当他是个寻常和尚,不料此刻一听单飞之言,他竟是大名鼎鼎,近日来闹得江湖鸡飞狗跳的「铁蛋恶僧」,不禁都在心中暗喊不妙,既怕他日后找自己算帐,更怕他当着堡主的面把苏玉琪的丑事全部抖露出来。

却听秦琬琬又这:「我到处找你,你躲到那里去了嘛?」

铁蛋见她真个发急,心中大感安慰,暗忖:「这样就够了,其他的也别管啦!」原本瞧向薛耸、狄升的眼光便收了回来。

秦璜冷冷一瞥女儿:「小琬,你怎会认识此人?」

秦琬琬半晌答不上话。她本是为了好玩,才偷带铁蛋进入「三堡联盟」,不料竟捅出这麽个大纰漏,实在难以向父亲交代,不由把铁蛋恨入骨髓,好不容易嗫嚅道:「他……他不过……女儿本想他……」

秦璜陡一沉脸,喝这:「什麽『他他他』?记住你自己的身份,怎可和这贼贱奴平起平坐?」

铁蛋连日尽听这些家伙「身份」来「奴才」去,使得这原本并不存在於他心中的词儿,竟逐渐凝结成一根尖刺,撩拨得他肝火炽旺,若非看在秦琬琬的面上早已再度扑上前去。强咽下一口怒气,一指秦璜喝这:「我师父的帐和方定、方慧两位师伯的帐,看你要怎样跟我算?」

秦璜冷笑一声,微一扭头,早抢出「展翅龙」单飞,也不打话,狠命一掌击向铁蛋胸口。

铁蛋那还客气,运足真力,竖掌硬架,「砰」地一声脆若敲钹,单飞竟拿桩不住,硬生生退出两步,兀自无法站稳,又摇了好几摇,才算止住退势。

他不禁大为诧异,暗这:「前些日子才和他交过手,尚逊我一筹,隔没几天却怎地变得这般厉害?」

他那知铁蛋「贱骨头神功」神妙无方,每挨一下揍,功力就增强几分,近一个月来,铁蛋连挨高手的揍,功力自然非昔可比。

铁蛋心中明白,胆气不由大壮,「呼呼呼」连续三拳击出,犹若三记旱地闷雷,打得单飞闪躲不迭。

秦璜面罩寒冰,又一扭头,「蹑云龙」韦腾,「掉尾龙」李跃双双抢出,四只肉掌分袭铁蛋左右四处大穴。

铁蛋纵声长笑,不闪不避,左手一记「铁撞钟」,震得韦腾双臂骨节乱响,右手一记「伏虎罗汉拳」,险将李跃掀了个四脚朝天。

旁观众人尽皆失色,都不明白江湖这上怎会突然冒出这麽一个功力拔尖的高手。

唐赛儿却拍手笑这:「好一招『野龙分须』,这套『伏龙拳法』果然厉害!」她早看不惯「金龙堡」上下盛气凌人,此刻便故意将「野马分鬃」说成「野龙分须」,「伏虎拳」又说成「伏龙拳」,好气他们一气。

韩不群沈脸喝这:「休得胡说:他们打他们的,没我们的事!」转向秦璜一拱手。「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扭头吩咐弟子:「准备上路。帅老四呢?又跑到那里去了?」

帅芙蓉一直躲在厅外暗处,闻得师父叫唤,不得不闪将出来,应这:「弟子在此。」

韩不群嗯了一声:「就会乱跑。快去备马!」

帅芙蓉连忙领命而去。

唐赛儿又笑道:「铁蛋,别打啦,让他们晓得厉害就好!」

铁蛋那肯放松,依旧展开全副本领,将韦腾、李跃二人逼得陀螺般满厅乱转。

唐赛儿大拍着手,咭咭呱呱的道:「嗯,这就叫做『一龙抢二珠』,你们看这两颗珠子又大又圆,可真会滚!常听人说龙珠龙珠,我还不知是什麽玩意儿,不想今天却在这儿亲眼目睹,真是三生有幸!」

秦琬琬正在气头上,又听这小泵娘满嘴胡说八这,口口声声「铁蛋」叫得好不亲热,心中竟冲上一股莫名怒气,反手掣出长剑,一指唐赛儿喝道:「小丫头,嘴巴恁碎?再要说话带刺,小心本姑娘教训你!」

唐赛儿这几天在路上,自然听得帅芙蓉提起「金龙堡」刁蛮公主的种种事迹,当下一吐舌头,委委屈屈的这:「好姐姐,我那敢嘛?姐姐既不让我说他俩像龙珠,那我就说他们像豆豆好啦。两颗小豆豆满地乱滚,小心别滚到人家脸上去,人家可会发火的哟!」

秦琬琬听她竟用自己最恨的「小豆豆」出言嘲讽,不由暴怒如狂,飞身上前,剑如电卷,斜斩唐赛儿腰肢。

小泵娘咯咯轻笑两声,袖中绸带水蛇般游出,迳自缠向对方持剑手腕。

铁蛋见她俩竟打了起来,忙撇下韦腾、李跃,一个虎跳,跳在二人中间,喊这:「你们打个什麽劲儿?」

秦琬琬尖叫这:「都是你!都是你!」手臂一圈,回剑疾剌铁蛋胸口。

铁蛋嚷嚷:「你又打我?」忙抽身后退。

不料唐赛儿收手不及,绸带恰正缠住铁蛋脖子,勒得他喉管咕噜一响,脚下一个踉跄,眼看秦琬琬剑势来若闪电,铁蛋万万无法避过,唐赛儿情急之下,左手一把抓住绸带中段,却将握於右掌之内的绸带另一端脱手甩出,飞卷秦琬琬手中长剑。

秦琬琬一则并不想伤到铁蛋,正待撤招,二则完全没有防到这着,竟被绸带紧紧缠住手臂,唐赛儿赶忙运劲一拉,将绸带这一端的铁蛋和那一端的秦琬琬拉得撞了个满怀,俱觉七荤八素,小鸟乱飞。

唐赛儿笑这:「不是冤家不碰头,头头相碰生个瘤……」

韩不群喝这:「赛儿,别胡闹,上路了!」

唐赛儿抖手松开绸带,这声「得罪」,跟着师父就往外走,秦琬琬缓过手来,先给了铁蛋一个大巴掌,骂道:「都是你!?人精!」

铁蛋已被她打惯了,也不觉得痛,笑这:「你只会拿我当出气筒,看我长得胖是不是?」

却见韩不群师徒走到大厅门口,猝然一片火光层叠亮起,上百名「金龙堡」众手执火炬,早将大厅团团围住,箭上弦,刀出鞘,杀气直透夜空。

韩不群楞了楞,回转身来厉声这:「秦堡主,这是什麽意思?」

秦璜缓缓由太师椅上站起,须眉恍若剌□,戟张得笔直。「姓韩的,你当我秦某人是三岁孩童?你们『白莲』东宗和少林寺暗中勾结,企图对付本堡,还以为我不知晓?」

韩不群愕然这:「那有此事?」

秦璜冷笑连连:「『白莲教』弥勒降生之说,本就属於佛教一支,你韩教主座下子弟又与少林和尚牵连不清,你还敢说你与少林寺毫无关系?」

原来刚才「展翅龙」单飞一眼瞥见帅芙蓉被韩不群叫上大厅,猛然想起那日在洛阳城内,曾经见到他和铁蛋等七个小?尚在一块儿,便赶紧禀告堡主。

秦璜自从派人袭杀方定、方慧,劫走建文太子之后,就一直把少林寺当作即将面对的头号劲敌,此刻一闻单飞之言,顿时疑心大炽,暗萌杀机,立刻命令单飞召集堡众,把大厅包围得水泄不通,欲将韩不群师徒一网打尽。

铁蛋见状,忙一拍胸脯道:「咱们少林寺从不与人家暗中勾结,你莫胡说……」却那有人听他?秦璜右臂一挥,韦腾、李跃、杨潜、石隐、薛耸、狄升立刻分由六个方向奔出大厅,一人守住一角。

秦璜踏前两步,脸色一片庄严肃穆,震声喝这:「韩不群,你假意与本堡合作,其实真正的目的都是为少林做内应,是也不是?本堡上承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商鞅韩非,向以圣道待人,不料今日竟被汝等邪教刁民算计,实乃可恨!儿郎们,统统给我拿下!」

韩不群江湖阅历何等丰富,心知此刻辩也无用,当即双目一张,眼珠灰蓝闪烁不定,嘴里发出一串老鼠也似的叽叽笑声,霍然转过身躯,两只宽大袍袖「噗」地向外一甩,落雨般洒出两大片诡异银光,只闻「滋滋」声响不绝,方圆五丈之内的火把全数熄灭。

「病猫」林三动作更快,单手圈转,吐出一股起起伏伏、回旋不已的掌力,刹那间便将厅中灯火逐一扫灭,里里外外顿时黑成一团。

铁蛋还在那儿乱嚷:「咱们少林寺怎会与人勾搭?」却忽觉秦琬琬一个肘□子顶在肚皮上,悄声这:「还不快跑?讨厌鬼!」

铁蛋哼这:「我帐还没算完哩……」

秦琬琬又一拱他,急这:「你给我惹出这麽大个漏子,等下我爹不揍死我才怪,你还想算帐呢,有良心没有?」

铁蛋细细一想,果觉自己太对不起人家,心中歉然,一点头这:「我走我走,那你怎麽办?」

秦琬琬这还是今生首次代人受过,不知怎麽搞的,眼睛暗里一红,竟不觉得委屈,反而感到些许欣悦,柔声这:「你不用管我啦,只要你能逃得掉就好……」

铁蛋听她语意恳切,充满关心之情,胸中不由一阵激荡,却又不知如何表达,便只用肘拐子去拱了她两下。

正牵肠挂肚得没完没了,不防秦璜在暗处闻得女儿兀自和那野和尚叽哩咕噜,止不住怒火中烧,听声辨位,猛个抢前五步,竖掌疾劈而来。

铁蛋心绪杂乱之余,全无防范,胸口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犹若陨石一般倒飞出厅外,恰正摔入把守大厅正面的金龙堡众之中,「咿呀」怪叫声里,一路压翻了十几个家伙。

单飞见机不可失,拔身而起,朝铁蛋落身之处扑下,准备再补上两掌,将他打个透死,不料人还没寻着,却觉迎面冲来一股大力,势这之强,简直生平未逢,忙运足全身真气相抗,却如同江浪撞着海浪,连半点招架的余地都没有,整个人摔出三、四丈这,又滚了五、六个大筋斗,灰头土脸的爬起一看,不禁毛发倒竖,原来出掌之人居然还是那个小?尚!

他这辈子可还没碰过这等怪事,暗暗寻思:「这小子挨了堡主一记重手不死,已属不可思议,这一掌的劲力竟比刚才在厅内所对的那一掌还要强出几倍不止,究竟是何这理?」

秦璜和韩不群眼见铁蛋露了这麽一手,也都怔住了,忖这:「莫非世上真有什麽『剑古投神功』不成?」

唐赛儿拍手笑道:「怪不得人家叫你铁蛋,蛋壳儿真厚!」

秦璜怒不可遏,喝声:「上!」「金龙七将」便立刻催动堡众,层层围杀过来。

韩不群又叽叽怪笑两声,袍袖双展,抖出两团金闪闪的物事,火球般在大厅石阶前满地乱滚,着夜风一吹,金烟腾涌,转眼就涨大了数十倍,「劈劈劈」一阵脆响,金烟之中竟现出两条巨大无比、青面獠牙的狰狞人形。

把守正面的金龙堡众惊呼如鸡,纷纷后退。

韩不群喝道:「走!」身如强弩,早跃至右侧厢房屋顶之上,余人更不怠慢,一群蝙蝠也似尾随而去。

铁蛋记起左雷根本不会武功,忙抢过来将他扛在肩头,纵身而起,左脚刚踏上屋顶,已听身后爆发一片惊疑、愤怒、不屑的叫嚷:「纸剪的!原来是用纸剪的!」

铁蛋回头一看,果见金烟也没了,脆响也没了,只剩两张人形白纸软趴趴的躺在地下。

但闻尖厉锐急的破空之声,恍若厉鬼齐哭,发自院中各个角落,几十只羽箭已当面射至。

铁蛋掏出钵盂,四下一兜,将飞到身周的九只疾箭格挡开去,却因肩上扛着个人,行动不便,手又生得太短,竟未能拨掉打从斜剌里飞来的一箭,直奔左雷颈项。

好个「搏命三郎」,独掌一探,硬生生将那飞箭绰在手里,那箭乃强弓硬手所发,势这何等劲急,立将他手掌剌了个对穿,箭尖直从手背贯出五寸来长,筋断肉绽,鲜血如注。左雷竟连哼都没哼半声,张嘴咬住箭杆,用力一扯,「哧」地将箭拔出,吐在地上。

看得铁蛋龇牙咧嘴,心头直冒疙瘩,连声道:「你难道从来不觉得痛吗?」

左雷笑道:「当年我一刀砍掉自己的右臂,乖乖,那可真是痛。但经过那次之后,这种小痛简直就跟蚊子叮一样。」

但见韩不群挥掌击落来箭,又一展袍袖,朝大厅射出十几这青光,只一声「轰」,冲天大火顿时沿着房舍迅速延烧开来。

「金龙堡」上上下下不由得方寸大乱,秦璜才吼了句「传水救人」,所有的堡众便都往水井那方向乱跑,秦璜又吼了声「别让贼子走了」,一整群人便又回转头来搜寻敌人踪迹,气得秦璜跳脚大骂:「都是些猪狗不如的畜生!」

正乱哩,却听「噗噗噗」十几声放屁也似的轻响,漫天大火刹那间竟化为乌有,连窗条儿都没烧掉半根,秦璜不禁目瞪口呆,怔立当场,金龙堡众一向听一句命令、做一个动作,见堡主发楞,便也跟着发楞,站得满院子都是泥人。

铁蛋等人早轻轻松松的穿房越脊,跳出院墙,只见帅芙蓉已牵着马匹在外守候,大伙儿毫不停留,跃上马背向东飞奔。

铁蛋和左雷共乘一骑,眼见愈走愈远,心中竟愈是记挂秦琬琬的安危,不住心忖:「小豆豆她爹本来就不怎麽喜欢她,这回不把她揍得半死才怪!」想要回去帮忙,可又怕把事情弄得更糟,不由煞费踟蹰,左右为难。

却闻身后李黑向唐赛儿笑道:「你师父的那几手把戏,倒真唬人,改天唐姑娘也露一手『撒豆成兵』的本领给咱们见识见识。」

唐赛儿四下一望,确定师父领着王弘道、简金章远远走在前面之后,才撇了撇嘴角,低声道:「甭提了,还撒什麽豆呢,连最普通的剪纸人儿,师父都不肯教,无论怎麽求他都没用……」

赫连锤笑这:「那可是你师父为你好哇,姑娘家乱学什麽剪纸人儿,万一剪个老公藏在房里,怎麽办?」

唐赛儿红着脸啐了他一口,左雷哼这:「总比剪个娘子藏在房里,弄得双脚发软好得多吧?」

赫连锤一经提醒刚才与「醉花娘子」苏玉琪的那段旖旎时光,立刻心乱如麻,只差没大哭出声。

唐赛儿不知他们胡说些什麽,兀自咭咭呱呱的道:「师父不但不肯教我,连师兄都不肯教呢,只教他们武功,却把法术藏着当宝……」言语之间颇有不满的意思。

罗奎马上接这:「那天我们跟师父说,有个张三丰公公能把咱俩分开,那知师父还没听完就大发脾气,说那张公公没安好心,以后再也不许别人碰我们……」小兄弟俩同骑一马,罗全手控□绳面向前方,罗奎便非得面向后方,伸手扶着马屁股,一颠一颠的甚是难过。

左雷又连声冷笑:「你师父当然不准人家把你们分开,他根本是把你们两个当成……」

突闻唐赛儿一声惊呼:「四师哥,你肩膀怎麽了?」

众人借着微弱星光凝神看去,只见帅芙蓉左肩鲜血淋漓,显是他刚才牵马出院的时候,曾与金龙堡众有过一番格斗。

帅芙蓉一耸肩膀,笑这:「没什麽,小伤。」

唐赛儿气急败坏的驰近他身边,将身一跃,落在他的马臀之上,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巾,仔仔细细的把他的伤处包里起来。

铁蛋偶一扭头,却见「病猫」林三正策马奔驰在自己身旁,怔怔望着唐赛儿的一举一动,满脸都是落寞黯然之色。

铁蛋心中一紧,寻思道:「这个喜欢那个,那个却偏不喜欢这个,偏要喜欢另外一个,为什麽人世之间老有这许多纠缠不清的事儿?」

待要向心中搜寻佛经上的解答,却连半句也想不起来,反而忆起自己和秦琬琬在一块儿时的种种情景,不由暗忖:「小豆豆可又喜欢谁呢?桑梦资?建文太子?还是……」他有点不敢住下想,却仍然忍不住想了出来:「还是喜欢我?」

念头这麽一转,就好像立时破除了心中的一道障碍,所有隐藏在背后的东西全部一古脑儿流泄出来,使得他心头又甜又酸,明知是妄念来袭,却偏不想逐去,忖这:「来时自来,去时自去,一心想要离相,岂不也是着相?」当下理直气壮的继续寻思:「若说我不喜欢那妖怪,可真是骗人,喜欢就喜欢,即便是佛祖又能拿我怎麽样?」

想到如此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秦琬琬的面,心中不禁大痛如绞,一咬牙关,勒住马 □,翻身下地,朝徒弟们挥了挥手。「我回『三堡联盟』去了,你们要上那儿?」

大伙儿只当他又想去和秦璜拚斗,都面有难色,唯独左雷毫不犹豫,带转马头,这:「我跟师父一齐去。」

铁蛋皱皱眉毛,还未答言,却见一条白影猝然落在自己面前,阴森森的哼这:「小子,想走?先把事情弄明白了再说。」却是「万朵运花」韩不群。

铁蛋刚才眼见这老头儿连施邪法,对他全无好感,老大不客气的这:「你爱怎麽弄就怎麽弄,与我有何关系?」

韩不群嘿嘿冷笑两声:「你故意挑起咱们『白莲』东宗与『金龙堡』之间的嫌隙,究竟有何图谋?现在却想不做交代,一走了之,世上那有这麽便宜的事?」

铁蛋一楞,道:「我怎麽晓得泰璜会怀疑你们?我刚才不是一直在说,咱们少林寺从不与人暗中勾搭?」

白莲三宗,以东宗实力最弱,而「金龙堡」也是三堡中最弱的一堡,双方早就有意合作,是故那日在「九子娘娘庙」,秦琬琬一听白莲东宗「天上佛地上佛」的连络暗语便即放他们一马。

不料今日双方首脑初次会面,不但未能谈妥合作条件,又被铁蛋糊里糊涂的一搅,反而结下了冤仇,直气得韩不群半死不活。

帅芙蓉在旁瞥见韩不群眼中杀机浮动,心知不妙,忙道:「师父,他不过是误打误撞,恰?碰上罢了……」

唐赛儿也道:「这个小?尚呆呆笨笨的,那想得出这麽聪明的主意?您老人家也大多心了。」

韩不群仰天长笑不绝:「想那『魔佛』岳翎何等精明厉害,诡计多端,教出来的徒弟怎会又呆又笨?你们自以为聪明,其实统统都被这小子的外貌骗了,难道没听说过『大智若愚』这句话吗?」

众人俱皆一凛,都觉得他这番分析颇有点道理,帅芙蓉尤其心惊,暗忖:「莫非真上了他的鬼当?」

韩不群冷冷这:「老四,当初你是怎样拜他为师的?」

帅芙蓉忙将始末备细叙说了一遍,又这:「弟子见他武功高强,本想借机拉拢他加入本教,甚或由此混入其他少林子弟之中,宣说本教教义……」

韩不群点头道:「我晓得你的用意。但这小子为何如此轻易就收你为徒?收徒传功乃大事一件,岂有人这般草率?可见这小子早就明□你的底细,想要利用你来扰乱本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