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2)

少林英雄传 应天鱼 9361 字 1个月前

第十一回

奴家手持大刀,关公是也!

奇侠指捏泥团,面子卖乎?

铁蛋大喜过望,翻身跃上马背,二人一骑如飞向西驰去。

铁蛋直劲拍着左雷的脑袋,笑道:「你怎麽又跑回来?」

左雷哼道:「韩不群得知天书神剑的下落,都快乐疯了,对我的管束便松了些。我一直不吃他『来生水镜』那一套,他本还想把我弄去受『洗脑大法』呢。」

又恨声乱骂赫连锤、李黑两个笨得像猪,竟被小小邪术迷得晕头转向。

铁蛋笑道:「什麽『洗脑大法』?脑袋又不是衣裳,怎麽洗?」

左雷楞了一下,转又笑道:「原来师父还不知晓。师父这五个月来,受的就是『洗脑大法』。」

铁蛋却笑得前仰后合。

「你莫胡说!其实韩不群这老儿还不坏,他把我关在那圆屋子里教我练功哩。」

左雷暗暗叫苦。

「完了完了,看来师父的脑袋已经被洗得不成样子了!」

嘴上试探着问:「你还记得你师父是谁吧?」

铁蛋不由大皱其眉。

「你说话怎麽疯癫癫的?莫非也被『白莲教』的邪法给迷昏了?」

狠狠朝他后脑上一拍,喝道:「醒来!往何处乱走?」

左雷这才放心,笑答:「师父还不知外间消息,据称『飞镰堡』要在正月月底举办『人头大会』,邀请『金龙』、『神鹰』二堡去参观『魔佛』岳翎的首级……」

铁蛋听得浑身一震,险些倒撞下马背。

左雷忙道:「师父休得惊慌,依我看,这只不过是『飞镰堡』耍的障眼法罢了。听说『三堡』有约在先,谁能取得师祖岳翎的首级,便为『三堡』之盟主,『飞镰堡』暗中捣鬼自是理所当然。」

铁蛋对师父的生死一事早已没了主意,人家说什麽,他就听什麽,当下点点头,加力催马前行,恨不能立刻赶至「飞镰堡」一窥究竟。

那马脚力甚健,不出三日便已来到冀州地面,沿路随时可见佩刀持棍的江湖汉子向西北而行,有的神色匆忙,紧抿嘴唇,眉目间现出沉思凶猛的神气,有的却笑口大开,好像要赶赴喜庆宴会一般。

左雷低声道:「根据传回『白莲』东宗总坛的消息,各路好汉都已向『飞镰堡』聚集,其中一半曾经受过师祖岳翎的大恩,特地赶来找『飞镰堡』的碴儿,另一半则是师祖的仇人,专为『飞镰堡』捧场来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前头金铁鸣响,四、五个人正挥动兵刃斗成一堆,颇有生死相拚的架势。

一边骂道:「好人不长命,岳大侠就是被你们这班无赖逼死的!」

另一边则道:「岳翎那狗贼死有余辜,如今已无法找他算帐,却好拿你们捞本!」

语音黏搭搭的好像鼻涕,却是「万事通」丁昭宁。

与丁昭宁同行的一名手使鸳鸯双刀的中年妖娆妇人更嘶喊着道:「十六年前,我的孩子才只有三岁,和岳翎那狗贼会有何冤仇?他竟狠得下心来把他杀害!我找这狗贼已经整整找了十六年,非把他碎屍万段方消我心头之恨!」

铁蛋勃然大怒。

「师父怎麽会干出这等凶恶之事?真是满嘴胡言!」

正想下马助拳,那拥护岳翎的两名汉子已一脚把那妇人踢翻,喝道:「再要血口喷人,小心老子取你狗命!想你『九尾狐狸』水性扬花,连老公都数不清楚,又怎麽知道自己到底生过几个孩子?」

丁昭宁忙舞动兵刀上前救援,虽吃了两拳一腿,总算将「九尾狐狸」救起,两个人夹着十条尾巴逃之夭夭。

铁蛋哼哼:「说师父好的人,个个本领高强,『飞镰堡』这下有得好看了!」

左雷却摇头叹息:「这一场腥风血雨,不知要坏掉多少条人命?」

一路行去,果然处处都有人在厮杀斗殴,铁蛋心弦不由愈来愈紧,寻思道:「师父若亲眼看见这种情形,不晓得有何感想?大概总不会高兴吧?」

又向前行了十几里,忽见一大堆人挤在一个村口边的打麦场上,喧哗笑闹声中,锣鼓板苗催魂价响,竟似有沿村串场的戏班子在唱野台戏。

左雷精神一振,策马上前,只见戏台居然搭建得有模有样,台上单只一角,面色如血,身穿战袍,手舞关刀,口中咿咿呀呀的唱道:「俺哥哥称孤道寡世无双,我关某匹马单刀镇襄阳,长江今经几战场,却正是后浪催前浪……」

中气完足,琅然遏云,引得台下人众喝采不迭。

左雷昔日身为财主时节,三天两头请戏班子来家里演戏,自是个识货行家,只一听这几句,便不由暗自惊讶:「这角儿的唱功虽非一流,但音量之宏,却真是万中无一。」

抬头只见戏台上方悬着幅大红横布,上写「半亩秀在此作场」,又自忖道:「这乐名耳生得紧,大的是个刚出道的路歧。」

铁蛋这辈子还没看过演剧,圆睁双眼跳下马背,把脑袋当成一根针,一扎就扎进人丛堆里,偏又生得太矮,只好按住旁边人众的肩膀,将身撑起,朝台上乱瞄。

却见那路歧唱了几段,便闪入后台,只剩锣鼓板苗还在那儿敲敲打打。

铁蛋不由皱眉。

「这是什麽鬼戏?没头没尾的!」

围观群众也有些意兴索然,喉管中发出不满意的咕噜之声。

却听左首一人大声道:「只这几段,可就把关老爷的神韵演活了,余下的不唱也罢。」

另一人马上接道:「寥寥数笔,强胜满纸锦绣,这留白留得妙极!」

铁蛋瞥眼望去,暗吃一惊,原来「摘星玉鹰」桑梦资和「中条七鹰」全部聚在戏台左方,有说有笑、一面大拍其手,似是十分欣赏刚才的演出。

铁蛋放开那两个被自己按得皱眉苦脸的庄稼汉子,寻着左雷,两人偷偷摸摸的挨靠过去。

但闻戏台上出谷黄莺般啭出一串清音:「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台下观众的神儿又回了些,纷纷叫好,桑梦资和「中条七鹰」尤其兴奋,直着脖子乱嚷。

只见一个旦角嫣嫣娜娜的走上台来,眉如新月,颊泛嫣红,乍看之下还颇有几分姿色,但细细一瞅,才发觉她体态魁梧,肩宽膀粗,不但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会家子。

左雷眼尖,早瞧出这旦角和刚才扮关公的乃是同一人,暗暗寻思:「那群公子哥儿如此大捧特捧,不知是何道理?」

又听那旦角唱道:「恨相见得冲,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的行,车儿快快的随……」桑梦资和「中条七鹰」又拍手高叫:「要得要得!桑半亩,硬是要得!即使崔莺莺再世,也做不出这麽肝肠寸断的模样!」

铁蛋闻言,不由一愕,低声道:「听说『神鹰堡』堡主唤做『美髯公』桑半亩,难不成就是这个唱戏的?」

左雷也大楞一下,狐疑道:「不会吧?江湖数一数二大帮会的龙头,怎肯干这低贱勾当?」

青楼妓女兼演杂剧,元代已然,明时更有乐户制度,将罪臣妻女没入教坊,迎官员,接使客,应官身,唤散唱,坐排场,做勾栏,伶人的地位几与娼妓相埒,难怪左雷会作如此猜疑。

却闻「翘遥鹰」秋无痕道:「桑半亩这麽会做戏,三月间本堡推举堡主,定非他莫属。」

桑梦资却摇了摇头,笑道:「未必见得,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听得铁蛋摸不着头脑,左雷悄声道:「据说『神鹰堡』的规矩十分离奇,堡主一职非任何人所能终身占据,且非世袭,而是由全体堡众推举产生,自今年三月开始,每隔四年推举一次,听说桑梦资已准备出马和他老子竞争……」

铁蛋暗道:「这三个堡真是各有各的古怪,却不知当初是如何起家的?」

但见桑半亩唱了几段,又闪入后台,观众这下可都不耐烦了,嘘声四起,逼得桑半亩赶紧跑回台上,却又扮成了李逵,黑衣黑帽,手持板斧,粗着嗓门哼哼:「蓼儿□里开筵待,花标树下肥羊宰。酒尽?!拚当再买,涎瞪瞪眼睛剜,滴屑屑手脚卸,碜可可心肝摘。饿虎口中将脆骨夺,骊龙领下把明珠握,生担他一场利害……」

铁蛋拍手道:「这顶黑帽子可戴对了。」

左雷愕道:「此话怎讲?」

铁蛋一耸肩膀:「反正就是觉得他戴黑帽子恰当。」

台下观众看了老半天,始终看不到一个完整的故事,纷纷打着呵欠走散了,只剩下三、四十名「神鹰堡」众有一搭没一搭的为堡主喝采。

桑半亩也觉无趣,脱掉戏服,把脸一抆,露出一张五十左右,轮廓分明,犹然称得上英俊的面庞,本应及时就往台下跳,偏又舍不得,比个手势,多哼了几句:「大江东去浪千叠,乘西风,驾着那小舟一叶,才离了九重龙凤阙,早来探千丈虎狼穴……」

这才稍显满足的跳下台来,边走边骂:「都是些乡巴佬!一定要看故事!笔事有什麽看头?不外悲欢离合,生老病死,那还变得出新鲜玩意?土包子!乡巴佬!村俗之至!」

桑梦资和「中条七鹰」都忙安慰道:「唉!那些愚夫愚妇懂些什麽?犯不着跟他们计较。」

桑半亩气犹未息,手比脚划,忽地瞥见一名小?尚杂在人丛中往旁乱走,又不由喉咙发痒,把手一指,唱道:「违条犯法,卧柳眠花,偷佛卖罄当袈裟。抵着头皮儿受打,光乍光乍光光乍,绷扑绷扑绷绷扑……」

桑梦资顺眼一望,立刻脸色大变,挨在父亲的耳朵旁边说了几句话,桑半亩也是一怔,父子两个急急忙忙的赶将过去,同时一揖到地。

「小师父远来此地,敝堡有失迎,恕罪恕罪!」

桑半亩更添道:「适才小师父观戏良久,於在下有何指教?在下必洗耳恭听,不胜徨恐……」

铁蛋本还以为他二人来寻打架,拳头都已经举至胸口,不料他俩竟摆出这等架势,反将铁蛋唬了个不知如何是好,抠抠脑门,扯着左雷掉头就走。

桑半亩、桑梦资赶紧缀在后面,叠声道:「小师父请留步,且受敝堡诚心款待,万勿推辞……」

左雷悄声:「礼多必诈,休上他们的当!」

铁蛋大有同感,见桑家父子脚下追得愈紧,嘴上说得愈客气,他就跑得愈快,直绕过大半个村庄,才把二人甩脱,抹把汗珠,恶狠狠的道:「当我铁蛋是笨蛋?晓得他们自己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呸!我可变聪明啦!」

走至东面村口,忽见一堆小?儿拍着手朝路旁乱跑,边嚷:「买面子去?买面子去!」

铁蛋不由皱了皱眉,举目只见前方一棵大树底下早围上了一圈小表头,有的喊「我要张飞的脸」,有的叫「给我一个宋江」。

铁蛋好奇心起,顺脚挨近,当面一块白底大招牌,正中间写着「卖面子」三个大字,两旁两行小字:「问天下英雄,面子几何?」、「塑古今豪杰,一文一个。」

一名老头兜坐在树下,左手从一只破锡盆里抓起一把黏糊糊的玩意儿,右手一顿揉捏,就变成了一张五官俱全的面皮,再加上眉毛、胡须,简直跟真人一模一样。

每做好一张,便往插在身边的招牌上一挂,晾干了,随任小表拿去,也不管给了钱没有。

左雷低笑道:「这面子卖得可真亏本。」

语声虽细,仍被那老头儿听见,立刻嘻嘻一笑。

「世人总道面子值钱,岂知面子就如同这些泥巴一般,一捏一张。老夫开价一文,实在太昧良心,多送一些给小?儿,也好弥补一下罪过。」

口里说话,手上已捏出了一张锺馗脸,朝招牌上一搭,抬起头来,却正是名满天下的奇人张三丰。

铁蛋楞了楞,想起「武当派」和自己的一笔冤枉帐尚未了结,不由心虚,把头一低就想走开。

却闻张三丰轻咳一声,道:「那位小师父,不想买张面子吗?出家人多欲好嗔,真该弄张面子遮遮丑。」

铁蛋忽然福至心灵,猛个回过身来点头道:「好!我买一张『魔佛』岳翎的面子!」

张三丰眼神有若利剑斩过般刷地一闪,哈哈大笑两声,顺手抓起一团面泥。

「岳翎的大名,我倒是久仰了,但却没见过面。你且说说看,他长得什麽样子?」

铁蛋边说,他就边捏,那消片刻,竟真的做出一张岳翎的面皮。

铁蛋取饼,撑挂在左手手指之上,愈看愈觉得像,不由悲从中来,暗忖:「师父若真的没有死,真得就在这儿,可有多好?」

张三丰将招牌上已干未干的面皮统统分给小?儿,把随身家伙收拾妥当,摆摆手道:「今天不卖了,明日再来。」

小表头嘟起嘴巴撒了一顿赖,终於还是渐渐散去。

张三丰见铁蛋兀自对着岳翎的人皮面具发怔,轻轻咳嗽一声,道:「一张面子本来要卖一文钱……」

铁蛋慌忙应「是」,伸手向怀中一掏,却无分文,左雷见他神色尴尬,赶紧抢道:「我有!」

从袋中取出一枚铜子儿递了过去。

张三丰笑道:「小叫化倒真有钱。」

面色突地一扳。

「但这张面子可不止这个数目!」

右掌倏探,抓住左雷肩膀,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一面换一面,这交易可没亏本。」

身形微晃,竟向树丛外倒射而去。

左雷急得大叫:「师父!」

想要反臂去打张三丰,却只觉浑身酸麻,根本动弹不得。

铁蛋也顾不了自己是不是这当世奇人的对手,喝道:「那里走!」

右掌狠命拍出,顿将身周树木扫平了一大片。

张三丰哈哈大笑。

「小家伙,真有两下子!单论功力,将来天下非你莫属!」

单掌一吐,迎向铁蛋来势,雪地之上立起一阵龙卷风,刮得铁蛋退开七、八尺,定睛一看,张三丰已挟着左雷掠出三丈远近,不由怒急攻心,将面皮收入怀中,纵身抢上,双拳雷电震击,势赛吼天。

张三丰喝道:「小子愚顽,开是不开?」

一股排山倒海的劲力压头涌至,铁蛋只觉喉头一甜,四肢都快脱体飞出,整个身子沿着树林边的斜坡滚下,好死不死,正滚入一列马队之中,将马腿滚断了好几根,直到一个马屁股跌坐在他头上,才总算煞住了势子。

翻身爬起一看,竟是「金龙堡」的人马,大惊之余,忙提掌护胸,只待有人出手,便即拚命。

不料秦琬琬高叫了一声「铁蛋」之后,「独角金龙」秦璜居然策马驰近,眉开眼笑的抱了抱拳,道:「小师父,别来无恙?」

周围的「金龙堡」众见堡主如此客气,更忙不迭滚鞍下马,垂手肃立,好似在迎接什麽贵客一般,弄得铁蛋恍若一头伸进了云雾里,怎麽想也想不通。

「醉花娘子」苏玉琪浑身翠绿,竟也催马上前,软柔柔的笑道:「这位可就是近日名动江湖的铁蛋小师父?贱妾久仰大名,今日初见,果然不凡!」

铁蛋不禁暗里皱眉。

「又捣什麽鬼?莫非还想骗我去念『往生咒』不成?」

想起那夜情景,再眼望苏玉琪,竟觉得她现在好像也没穿衣服一般,止不住心脏东歪西倒,险些晕厥过去。

秦璜又说了一大堆客套话,最后才道:「小师父大约也是要上『飞镰堡』吧?咱们正好做一路行。」

铁蛋抬眼望了望秦琬琬,还未答言,秦璜已扭头喝道:「单飞!把你的马让给小师父乘坐!」

单飞心中虽然老大不愿意,却死也不敢违背堡主的命令,忙将座骑牵到铁蛋面前,尚卑躬屈膝的弯下腰去,捧住铁蛋右脚,把他送上马背。

秦璜用马鞭一指前方。

「离『飞镰堡』还有五里远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