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 2)

少林英雄传 应天鱼 9361 字 1个月前

鼻中哼了一声,策马缓行,眼里闪出火灼一般愤怒的光芒,喃喃道:「不过是个由人渣集成的烂堡,竟想称雄武林?除非我秦家『金龙堡』不复存在於天地之间,否则……」

铁蛋那有兴趣听他嘟嘟囔囔的骂人,正想勒转为头去找秦琬琬说话儿,秦璜却又道:「小师父,待会儿进到『飞镰堡』,须仔细认清他们拿出来的首级,是否真是你师父岳翎的首级。依我看,『飞镰堡』根本没有杀死岳翎的能耐!」

铁蛋听他竟也作如此揣测,心下大感宽慰,另一方面又暗觉奇怪,寻思半日,方才了解:「是了,『飞镰堡』若真的杀死师父,其余二堡便都要听他们号令,『独角金龙』自然不希望事态演变成这般地步。」

顿了顿,又接着忖道:「这老家伙一心想亲手杀死师父哩,好个老王八蛋!」

秦璜见他沉吟不语,还以为他心存畏惧,笑道:「小师父不必有所忌惮,到时候只管实话实说,『飞镰堡』若敢对小师父不利,本堡必全力相助。何况小师父,嘿嘿,还有彭大教主撑腰,谅那些『飞镰』人渣决无胆量行险侥幸。」

铁蛋暗暗好笑。「可又来了!我跟彭和尚那有什麽屁关系?」

不过,听他语气,似乎「三堡」都对彭和尚既敬且畏,可见「白莲」西宗势力之庞大,与韩不群那批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本还想出口辩解两句,转念却忖:「这老家伙什麽都不知道,偏要自以为是,就让他去乱猜好啦。」

当下不加理会,迳自回过马头,驰到秦琬琬面前,皱鼻噘嘴的做了个鬼脸,笑道:「小豆豆,是我哩!」

秦琬琬依旧遍体雪白,只在外面加了件猩红色的披风,红白相映,分外耀眼,脂玉般的面颊被严寒气候冻得红通通的,像极了个娃娃,眼见铁蛋嘻皮笑脸的挨近前来,面色可更红艳了几分,啐道:「你就你,稀奇什麽呀?」

摆过头去不看他。

铁蛋的毛手可又伸过来扭她的脑袋。

「招呼也不打一个?来来来,打招呼!」

秦琬琬吃他不消,且又当着众多堡徒之面,岂能不维持公主尊严,忙抽了他一马鞭,纵骑向前驰去。

铁蛋策马赶上,低声笑道:「你爹上次还当我是贱奴才,今天却怎地对我这麽客气?」

秦琬琬也觉迷惑,摇了摇头道:「他什麽事都不告诉我……唉,谁晓得他又搞什麽花样?」

眉目间颇为黯然。

铁蛋情知又触着了她的伤心之处,忙扯开话题,将自己在「白莲」束宗总坛的遭遇细细叙说了一遍。

秦琬琬沉吟半晌,皱眉道:「『白莲教』也在争夺岳翎的天书?这可奇了!」

铁蛋却更是惊诧。

「难道那本天书和你们三堡也有关系?」

秦琬琬又一摇头。

「好像如此,我也不太清楚……」

铁蛋愈想愈觉离奇。

「师父到底在搞什麽把戏?」

须臾来到「飞镰堡」前,只见墙矮沟浅,并无森严华贵之气象,堡内建筑更普普通通,无非是些土造房屋,外表糊上一层灰泥罢了。

「金龙堡」众不由大喷冷气。

「『飞镰堡』竟这麽没有气派,还敢号称江湖第一大堡?」

远远听得另一些声音也嘲笑着道:「『飞镰堡』恁地寒酸,居然穷到这种地步?」

原来「神鹰堡」众也从另一方向缓缓驰近,三、四十个人穿着了三、四十种花色的衣裳,恍若一团绣球溅起雪花贴地滚至。

秦璜立刻冷哼一声,哂道:「这群专好争妍斗胜的纨胯子弟,也成不了什麽大气候。」

「金龙七将」赶紧附和:「启禀堡主,远远来了一堆绣花枕头,照得人好生眼花!」

秦璜独自大笑了一阵,笑容忽敛,把手一挥,「金龙七将」这才匆忙率领其余堡众哈哈干笑起来。

「神鹰堡」众却不待堡主指挥,先自指着这边笑成一团:「看看看!那里来的一队黄衣奴才?又不是泥俑木偶,怎麽所有人都是同一副德性?」

秦璜闻言大怒,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在老夫面前出言不逊?」

却见「美髯公」桑半亩单马驰出,比个手势,咿呀唱道:「我这里猛睁眸,他那里巧舌头,是非只为多开口,但半星儿虚谬,恼翻我怎干休?一把火将你那草团瓢浇成腐炭……」

「神鹰堡」众纷纷喝采,气得秦璜脸皮发青,冷嗤道:「老匹夫不求长进,只爱干这种低贱勾当,真正伧俗不堪!」

略一定神,不禁喷笑出声。

「老匹夫,你那把引以为傲的胡子怎麽不见啦?」

「美髯公」桑半亩一摸光溜溜的下颌,□道:「你这人真是外行!老夫集生旦净丑末於一身,怎能再留胡须?有谁见过长髯三尺的崔莺莺,满面于思的王昭君?」

「梳翎鹰」柳翦风立刻接道:「桑半亩为剧艺牺牲的精神,真个是天下无人能及!」

桑半亩益发得意,摇头晃脑的道:「无论妓女、无赖、坏蛋,我都肯演,那还在乎几根胡子?」

秦璜哈哈大笑:「自甘下流,莫此为甚!」

桑半亩哼道二「你这人狂妄自大,自鸣清高,号称什麽『独角』,以为天下就只有你一角而已,殊不知世间人个个都是要角,丝毫不比你差。」

两帮人马愈走愈近,骂得愈凶,「飞镰堡」大门却已在眼前,五、六名身着短衣的健壮大汉,毫无表情的打开堡门,迎面一大片红土广场,似是平日操练堡众所用,广场?方横建一座大厅,构造甚为朴实,厅前立着「飞镰堡」中的首要人物,俱着粗布衣裳,当中一人生得圆脸胖腮,细目厚唇,永远挂着满面笑容,正是以生活严谨着称的「公平大侠」马必施。

身后四名四十出头的雄健?子,不消说,必是当年为「飞镰堡」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飞镰五雄」其中之四--「覆海太保」东方厉、「困火大保」尉冲绝、「伏风大保」令狐超和「骑电太保」独孤霸。

「金龙」、「神鹰」二堡堡众纷在广场下马,边向大厅走去,边仍互相詈骂不休,桑梦资却翘着屁股,钻入「金龙堡」众堆里,呢声呼唤:「贤妹!琬琬贤妹!」

把「金龙堡」众恶心得个要死,又不敢明言,便都暗中伸出脚尖去绊他。

桑梦资磕磕跌跌,仍贾勇前进,好不容易追上秦琬琬,却猛见铁蛋跟在她身旁,不由一怔,半晌说不出话儿。

,秦琬琬冷冷瞟了他一眼,忽然一把牵起铁蛋的胖手。

「咱们到里面看看去。」

铁蛋只觉心头一甜,迷迷糊糊的跟着她走入大厅,但见此厅面积大得有若陕北高原,正中高悬一块黑底金字大匾额,上书「公正平等」四个大字,除此之外,并无任何花俏摆设,只在左方角落里堆放着几十具神佛雕像,有玉皇大帝、南极仙翁、纯阳真君、如来、观音大士、四大天王、孔子、孟子,甚至古天竺风格的菩萨雕像,几将世间神佛搜罗殆尽,奇怪的是,每座神像俱被脚镣手铐箍得像个粽子,脖颈之上更都套上了一面大枷。

铁蛋怪道:「这是什麽意思?」

秦琬琬冷笑道:「『飞镰堡』从不信奉任何神明,马必施一向以为自己就是天地间唯一的神明,却偏还要装出一副谦和嘴脸,彷佛所有人都可以和他平起平坐,真是有史以来最最卑鄙龌龊的伪君子!」

铁蛋不禁暗笑。

「伪君子多着咧,岂止这麽一个?」

正想间,忽觉一只手掌搭上肩膀,回头一看,却是「铁面无私」马功。

铁蛋本对他颇有好感,但自「飞镰堡」宣称杀死师父之后,便不由得憎恨起他来,当下并不给他好脸色看,冷冷道:「干什麽?」

不料马功却不放手,身后四名鹰目大鼻的骁健少年更不着痕迹的朝他身周一围,硬把他和秦琬琬分作两处。

马功笑道:「且与小师父叙叙旧。」

五人挟着铁蛋就往厅后走。

以铁蛋现下功力,想要脱困并非难事,但他心中却忖:「看他们要搞些什麽把戏?」

便不抗拒,随着他们穿过前厅,进到「飞镰堡」的腹地。

只见厅后竟是一片广阔无比的平原,虽被大雪覆盖,仍可依稀看出春夏时节阡陌纵横,金穗遍地的景象。

无数名衣着单薄朴素的「飞镰堡」徒正沿着空地边缘挑土筑墙,严寒气候尽管冻得他们直打哆嗦,每个人却依旧面容平板,彷佛任何事都引不起他们的关心。

马功一指他们,感喟道:「这些人历来受尽地主财主的压迫,本堡创立之后,号召他们加入本堡,大家无分彼此,工作相同,报酬相同,即连家父、在下与『飞镰五雄』亦不例外,确可当本堡堡训『公正平等』而无愧!」

那四名年轻汉子便也极口颂扬「飞镰堡」的种种好处,活像人世间一切的欺凌、压搾、迫害、冤屈、黑暗污秽,全都被大厅上的那块匾额敉平了一般。

铁蛋心主动:「他们这套和咱们禅宗丛林有何差别?咱们寺里还不就是这样,那值得这麽大惊小敝?」

一耸肩膀,并不接腔,随着他们东走西走,却走到一间木屋之前,马功把嘴一努,那四名少年便各自守住木屋一方。

马功推开房门,领着铁蛋走了进去,屋内四壁萧然,连棉被都只是薄薄的一块。

马功拉过唯一的一把椅子,请铁蛋坐下,自己就只好坐在床边。

「寒舍简陋,万勿见笑。」

说时昂首挺胸,彷佛十分骄做。

铁蛋暗忖:「倒也跟咱们僧舍差不多。」

又一耸肩膀,仍不作答。

马功干咳两声。

「五个多月前在汝州客栈,本已和小师父相约同来敝堡……」

铁蛋寻思:「这可是我爽约了。」

连忙夹夹缠缠的道歉了几句。

马功笑道:「自从那夜和小师父深谈之后,也觉事有蹊跷,回返堡内,即向家父探询此事的前因后果。家父於本堡与岳翎结仇一节,仍未明言,但却告诉在下一个极大的秘密……」

忽然斜着眼睛朝四面望了望,微倾上身,压低嗓门道:「『魔佛』岳翎根本没被本堡杀死!等下捧出来给大家观看的根本是个假人头!」

铁蛋一楞之后,高兴得跳起老高,却又狐疑着间:「你告诉我这个干什麽?」

马功站起身来,一拍他肩膀,恳挚异常的道:「咱们『飞镰堡』虽不敢说每件事都做得光明磊落,但自创堡以来,可从未干过半桩见不得人的勾当。家父年岁已高,难免有点老糊涂,这骗局设计得实在不够漂亮,但为人子者,又能说什麽?」

重重叹了口气。

「等下『金龙』、『神鹰』二堡若要小帅父上前认人头,小师父就把人头丢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定,其余的,」又大力叹了口气。

「只好到时候再看情形收拾这个烂摊子……」

铁蛋心中不禁又泛起一片感激之情。

「这『铁面无私』到底不坏,我却还没看走眼。」

嘴上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我师父现在在那里?」

马功一摊双手。

「『魔佛』来去无踪,变幻莫测,天底下有谁能探得他的行迹?」

铁蛋暗忖:「师父若晓得这『人头大会』,可一定会来的,说不定早就已经藏在『飞镰堡』里了。」

想到立刻就能和师父见面,连日来的苦苦思念系挂,全都一扫而空,不由得雀跃万分。

马功似也替他高兴,眉开眼笑的在旁连连点头。

忽闻堡门那方向人声沸腾,叫骂不休,马功微一撇嘴。

「咱们到前头看看去。」

出了木屋,绕过前厅,只见堡门大开,数以百计的江湖汉子浪潮般卷上红土广场,都是得知岳翎死讯,赶来哀悼或庆贺的各路好汉。

这麽一大窝子人,看似杂杳,岂知一入堡门,竟自动分作两处,不少人挥动兵刃和敌方缠斗,余人则脸红脖子粗的大叫大骂,局面顿时乱得不可开交。

铁蛋不由心想:「『飞镰堡』把这些人全部放进来干嘛?可不是自找麻烦?」

猝闻大厅内冲出一声暴喝:「肃静!」

宛如巨峰崩颓,震得场上千余名身经百战的江湖豪杰,个个面无人色。

但见「公平大侠」马必施缓步由厅内走出,立在厅前石阶顶端,圆团团的脸上虽仍是一片和气,目中芒焰却令人不寒而栗。

「诸位远来『飞镰堡』,敝堡本该竭诚相待,但此次『人头大会』原是为咱们三堡而设,说得难听一点,并不干各位的事……」

立刻有人大声拦道:「姓马的,你说得倒挺轻松!你们『飞镰堡』如果真的杀死了岳大侠,咱们就跟你们没完没了,还敢讲什麽不干咱们的事?先别提岳大侠对我有恩与否,岳大侠人中之龙,如今居然被一帮恶棍暗算,我姓童的第一个看不过去!」

此言一出,当即牵起了数百个同意之声,铁蛋听那嗓音颇觉耳熟,踏足望去,原来是那日在少林武当大会上见过的湘南形意门「一撞先锋」童湘雄,此人性烈如火,傲气逼人,不想竟也对岳翎这样尊崇。

马必施脸上和气之色丝毫不减,笑道:「本来嘛,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各位若执意要为岳翎复仇,敝堡自然无法干涉……」

与岳翎有仇的一方马上有人接道:「『飞镰堡』是当今江湖上最了不起的帮会,杀了岳翎那狗贼,造福武林,嘉惠苍生,功德非浅,谁敢找他们的碴儿,就跟找咱们的碴儿一样!」

也立刻赢得了一片轰然附和。

「一撞先锋」童湘雄冷笑道:「我就不信『飞镰堡』有杀死岳大侠的能耐!你们尽捧『飞镰堡』的屁眼,只怕到头来吃不着屁,反弄了一身躁。」

「万事通」丁昭宁也正杂在人堆之中,嘴巴早已痒个不住,那管三七二十一,逮着机会就大发高论:「咱们捧『飞镰堡』的屁眼,好歹是个热屁眼,不像你们这些呆瓜,却去捧岳翎那死人的冷屁眼!」

他这话说得无耻粗鄙至极,使得与他站在同一边的人都觉得刺耳非常,不由纷纷怒骂:「不会讲话就不要讲话!什麽热屁眼、冷屁眼,你那张嘴巴才真是个大屁眼!」

有那脾性暴躁的更忍不住提拳就打。

「九尾狐狸」忙横身拦在丁昭宁面前,倒挑衰柳眉,圆瞪熟杏眼,嚷道:「你们想干什麽?仔细老娘的鸳鸯双刀,一捅两对窟窿!」

这下更惹得大伙儿争相笑骂:「哟哟哟,金银珠,什麽时候又姘上新伴儿啦?也不请咱们喝喜酒,好歹让咱们送副『同归於尽』的喜幛嘛!」

「俗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岂非『二虎和鸣』也欤?」

「这就叫做郎干柴女火冒,直烧得珠老璧黄,魂魄于飞,却正好同棺共椁,双宿双归。」

丁昭宁赶忙一本正经的摆手道:「各位大哥说笑了,我与这位金大嫂素无瓜葛。我丁某人有妻有妾、有儿有女,向不作兴干这等苟且勾当!」

可把「九尾狐狸」金银珠气得半死,返身一个大巴掌,将丁昭宁已然肿烂的面颊打得更加肿烂。

「你这没良心的猪狗!昨儿晚上还在大叫『够劲』,今天却变成『苟且』了?」

场上众人顿时乐不可支,大哄大噪,却闻一缕清音由厅内直透而出:「有人在那里,人在那里,装模作样,言言语语,讥讥讽讽。咱这里,气气愤愤,怒火汹涌……」

唱腔虽然婉转悠扬,却如一根尖刺,狠狠戳进每一个人的耳中,都不由伸手摀住双耳,自也无法再继续吵闹下去。铁蛋暗里吃惊:「这『美髯公』桑半亩倒真有两下子,却非浪得虚名。」

马必施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各位若要□定岳翎的人头是真是假,便请入厅。不过,在未得出结论之前,切勿喧哗吵嚷,否则休怪敝堡不懂待客之道。」

说完,迳自返身走入厅内。

他举止言语之中自有一股威严,竟似在上千名各路龙蛇的额头上贴了一帖符咒,使得他们乖乖闭上嘴巴,自动排列成串,默然走进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