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2)

少林英雄传 应天鱼 12068 字 1个月前

几个人让来让去,弄得那娃娃放声嚎啕。

仇占儿气道:「给我给我!」

接过娃儿又拍又哄,居然像模像样,很快就敉平了哭叫吵嚷。

铁蛋笑问:「大天王、四天王他们呢?」

陈二舍道:「他们有事要先回窝里一趟,怕你不识路,特地派咱们两个引你去『荆山』。」

铁蛋想向他俩打听有关自己身世的消息,二人却也不知,仇占儿道:「江湖上乱七八糟的谣言多得很,听了是白听,说了也是白说,反正到时候面见彭和尚,事情自有分晓。」

铁蛋虽觉心头纷躁,也不再多罗皂,跟随他俩,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西南进发。

崩计东、北二宗人马总要三、四个月后才能抵达「荆山」,大伙儿便不急着赶路,沿途观景玩色,斗嘴磕牙,颇不寂寞。

午饭时分,在一处野店歇脚。

酒菜未上,呆坐无聊,陈二舍抓过一只海碗,向左雷笑道:「来,小子,咱们耍一耍。」

左雷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骰子,不知怎地,竟全无以往的活跳劲儿,随便往碗中一撒,连点子都懒得看。

陈二舍怪道:「你怎麽啦?」

左雷懒洋洋的支着下巴,叹口气道:「这还有什麽意思?天底下还有谁能跟我一次赌五亿两银子?」

眼底闪过一抹萧索悲凉之色,彷佛觉得人世再无任何意义。

众人暗笑不已,店家恰从酒缸里打了一桶烧刀子送上来,酒香才刚入鼻,李黑立刻抱着肚子大吐特吐,边摇手大叫:「拿走拿走,我再也不要看见那个东西!」

吃饭时,又只见赫连锤皱眉歪嘴,西子捧心似的捧着饭碗,胡乱扒了两小口就放下了。

铁蛋惊道:「饱了?」

赫连锤打个嗝儿,露出恶心的表情,闷闷道:「撑了。」

帅芙蓉一直在旁冷笑不绝,此刻终於忍不住昂首傲然道:「我看你们这三个家伙也真是没用,只一次过量就腻翻了,算得上什麽英雄好汉?像我……哼哼,蜡炬成灰泪始干。」

铁蛋那懂他说些什麽,摇头道:「蜡烛很少烧得光的,都是断掉的多。」

秦琬琬笑道:「小时候我爹教我练剑,在我身周插上一百零一根蜡烛,都点上火,第一剑『回风摆柳』,要把烛火统统切熄,第二剑『横扫千军』,一百零一根蜡烛统统切断,还不准断倒下来……」

帅芙蓉等人强抑爆笑,一齐喊了声:「唉哟,要命!」

秦琬琬愈发得意,挥手作势,还想往下讲,却突然也「唉哟」一声,原来是披仇占儿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

小泵娘虽不明就里,心思毕竟细密得多,眼见赫连锤、左雷、李黑、陈二舍都眼望他处,憋得脸红脖子粗,帅芙蓉更趴在桌上假作咳嗽,立知自己糊里糊涂的被人当成了笑柄,不由玉脸色变,气冲冲起身走出店外。

铁蛋等七个小?尚兀自莫名其妙,见她发火,先把脖子一缩,继而互相警告:「妖气又动,小心小心!」

铁蛋又扒下六碗饭,方才跟出门来。

秦琬琬坐在路旁,劈面就道:「那些人没一个正经。」

嘟着嘴儿,腮帮子像极了两朵盛开的桃花。

铁蛋陪笑道:「正经歪经都是一样,语言文字都是魔障,不理会也就算了。」

秦琬琬白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忽又笑道。

「我常想,如果你不从小就当和尚,现在会是个什麽样子?」

铁蛋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禁有点呆住了。

秦琬琬脆哼一声。

「我看你呀,一定会变成一个天下最大的大无赖!」

铁蛋想了半天,不得不同意道:「大概会吧。」

叹口气,在秦琬琬身边坐下,痴望前方,喃喃道:「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讨厌……反正,唉,好像每一个人都比我可爱……为什麽有些人漂亮,有些人聪明,有些人……为什麽我从里到外都不像话?」

秦琬琬忍不住笑倒在他身上,一拍他光头,嚷道:「但你有一颗最好玩的心!」

又把他光头搓了两搓,吻了一下,翻身跳上马背,逃命似的向前驰去。

铁蛋只觉一阵晕醉,险些从石上倒撞下来,伸手尽哀头皮上那块余香犹存的地方。

乐了半天,可又暗暗狐疑:「我的心最好玩?这是什麽意思?」

东想西想,想不出个道理,迳自坐着生闷气。

只见无怒慢慢踱将出来,往他面前一站,冷冷道:「老七,想还俗了是不是?」

铁蛋知道他要讲什麽,忙摇手道:「闭嘴!闭嘴!」

无怒笑道:「我只想告诉你,没那麽容易。长老不把你吊起来痛打一顿才怪。」

铁蛋每一念及此事,就彷佛看见寺中几百个老和尚铁桶般围在自己面前,阴森森的怒目而视。

铁蛋明白自己无力突破这个包围,近来心上常感烦躁不堪,此刻又不禁抠头搔颈,没个是处。

无奈之余,只得暗忖:「离七月十五还早得很,现在尽想个什麽劲儿?自找麻烦!」

说不想就不想,本是铁蛋顶顶过人的长处之一,当下一拍屁股,站起身子,笑道:「你别吓我,活不活得过这个月都还是个问题,顾虑那麽多干嘛?」

丙真一路行去,成天和秦琬琬有说有笑,全不去想将来如何。

两人每晚都要聊到星月皆昏,方才各自就寝,天还未亮,却又急急起床,好似偷儿一般在对方窗外忽忽哨哨,惹得猫狗俱厌;行路必远远缀在众人之后,牵扯拖拉,无所不用其极,吃饭必另拣僻静座头,你夹我喂,诸般怪状毕具,真个是乐赛神仙,羡煞鸳鸯。

陈二舍、仇占儿不忍催促他俩,只得随任他们愈走愈慢,不觉冬尽春来,却才只走到桐柏山附近,但见草木欣欣,万花齐放,两个小家伙更加忙碌,镇日惹枝拈花,弄得跟两只大绣□相似。

无喜等人早已烦倦万分,连架都懒得吵了,赫连锤、左雷、李黑的情况也丝毫未见好转,依旧百事无味,却只有仇占儿一人兴兴头头,从早到晚乱个不了,把那娃儿养得又白又胖,但有时也不免叹口气道:「再这样慢慢走下去,到得荆山,这小子都可以陪彭和尚去打鸟啦!」

好不容易渡沮水,过当阳,行入荆山山境。

这日上午,走至一个两峰对立的险峻隘口之前,仇、陈二人刚刚互望一眼,已听右首崖壁上一人高声念道:「真空家乡,无生父母,现在如来,弥勒我主。」

正是「白莲」西宗的口号。

大伙儿吁出一口长气。

「西宗的老巢终於到了。」

陈二舍正想开口答话,却闻东方山头上一个娇脆女子之声远远应道:「天上佛,地上佛,四面八方十字佛,有人学会护身法,水火三灾见时无。」

众人听得仔细,竟是东宗唐赛儿的口音。

左侧「四天王」金刚奴的粗大嗓门也紧随着隔山响起:「白莲一茎三花开,东支西支争长短,若要明月再当头,定须北支下凡来。」

但闻三宗口号此起彼落,每宗都渐渐变作多人合喊之声,音量雄浑,群峰轰鸣,两侧呼喝愈来愈近,三种声音击在一起,颇有万马奔腾的气势,两队白色人龙不旋踵间便已从两边岭头走下,遍山遍野,将满地翠录掩盖得半丝儿也不剩。

陈二舍、仇占儿三十多年「白莲」生涯,还从未见识过「白莲教」如此壮大的阵容排场,胸中不禁泛起一阵莫名激荡,寻思道:「三宗若果合并,当真是天下无敌!」

只见「无影棒」邓佩、「小奉先」吕孤帆率领数百名西宗教众迎下山来,大伙儿个个见礼已毕,邓佩便道:「敝宗房舍有限,只得委屈各位在谷内紮营,万勿见怪。」

众人都道:「那儿的话,都是一家人嘛。」

既有彭和尚一言在先,大家自然也就亲密了许多。

邓佩指挥部众在谷内搭起数百座巨大帐幕,又从山上运下饮食,款待二宗人马。

金刚奴性情躁急,拦住邓、吕二人道:「咱们是不是这就上山拜望彭教主,共商大计?」

邓佩面现踌躇之色,吞吞吐吐的道:「敝宗『人王』交代,须等他和众位商议过之后,再将结果告诉教主他老人家……」

金刚奴心中虽觉这样安排未免有失待客之道,嘴上却也不便多说,回转营地,如此这般叙说一遍,北宗首脑也都颇有微词。

「大天王」何妙顺皱眉道:「就不商讨正事,也该先让咱们拜访一下彭和尚才对。这麽主不主,客不客的,实在有点奇怪。」

「千斤担」田九成更加不悦,咋唬道:「想我堂堂『后明』皇帝御驾来此,那个什麽『人王』不但不亲自出来迎接,还要横生出许多枝节,到底是何居心?」

正自议论不已,忽闻教众传报入来,说是东宗教主唐赛儿有事相商,人已在帐外等候。

北宗诸人其实都有点轻视这个新任教主的年轻女流之辈,但江湖礼数终不可缺,当即一齐走出帐外。

铁蛋等人也正在北宗大帐之中。

他们刚才在谷外只和唐赛儿匆匆打了个照面,并未多作交谈,此刻自也纷纷站起身子,欲待迎将出去。

帅芙蓉却不知怎地,显得有点紧张,低声向铁蛋道:「他们想必要商议『白莲教』中之事,咱们在场多所不便,还是避开为妙。」

铁蛋见他面色怪异,正摸不着头脑,何妙顺等人已将唐赛儿迎了进来。

只见她竟披麻戴孝,身着缟素,一股淡淡的哀愁从她身上隐约流泄而出,眉目间却挂着一种坚毅镇静,几乎已可算得上是凛冽森严的神情。

铁蛋等人再也想不到,才只数月不见,她竟由一个爱聒噪、爱热闹、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变成目下这等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都不禁望着她发起楞来。

唐赛儿却落落大方的和众人一一见礼,寒暄叙旧。

行到赫连锤面前时,黑小子忍不住了,莽莽道:「唐姑娘,你师父那样一个大混蛋,当初还想杀你,你何必还要为他戴孝?」

唐赛儿一摇头道:「我是为亡夫林三戴孝。」

众人又都一呆,心忖:「她真把『病猫』林三当成她丈夫了?」

帅芙蓉尤其错愕,双眼发直,久久无法从小师妹身上移开。

唐赛儿却不跟他打招呼,迳向四大天王道:「彭和尚邀咱们来此共商三宗合并之事,但刚才又听说西宗『人王』好像不大愿意让咱们见彭和尚的面,依我揣测,这可能只是他想要巩固个人地位之计,不知各位大叔意见如何?」

北宗诸人见她谨执后辈之礼,态度又不早不亢,竟有大将风范,不由顿敛轻视之心,改容相敬。

何妙顺道:「我想大概也是这样。江湖上早有传言,西宗『人王』器量狭窄,不能容物,如今三宗合并,自令他心中不安,生怕坐不稳『人王』之位。」

金刚奴哼道:「咱们根本用不着跟他噜苏,直接去找彭和尚就是了,难道他还敢强行拦阻咱们不成?」

北宗首领多半是老粗,当然都大表赞同金刚奴的意见,田九成嚷道:「他是人王,我也是人王,一国岂有二王之理?先把那小子废了再说!」

仇占儿笑道:「我看顺便把你也废了,另外立个聪明一点的当王。」

众人议论纷纷,都不外撇开西宗「人王」不管,迳自去找彭和尚商量。

唐赛儿不发一言,直等他们吵够了,方才淡淡笑道:「我想他此举用意,无非是要在咱们谈判之时,利用三宗之间的矛盾,把我们各个击破,他却好从中得利。所以只要我们二宗先行共同拟好腹案,就不怕他捣鬼,先跟他谈个一百次也无妨。」

北宗诸人听她分析事理颇有独到之处,又不禁楞了楞。

何妙顺道:「唐教主想必已有良策,在下等洗耳恭听。」

言语神态愈来愈是客气。

唐赛儿笑而不答,眼角朝铁蛋等人溜了溜。

帅芙蓉又偷偷一扯铁蛋,道:「师父,外面好多花儿,咱们采花去。」

无喜、赫连锤等人自非笨蛋,一齐应道:「对,采花去,采花去。」

一群人乱糟糟的涌出帐来,左雷搔着头道:「小泵娘变得真快,那像十五、六岁呀?」

秦琬琬肃容道:「她肩上那麽大副担子,当然逼得她非成熟不可。」

铁蛋笑道:「如果是你,你也会成熟吗?」

秦琬琬故作正经的寻思半晌,点头道:「应该会吧。」

铁蛋一吐舌尖,打个哆嗦。

「好可怕!那天你也变成那副样子,我可真不认识你了。」

在谷内□□到傍晚时分,方才返回北宗大帐用膳,何妙顺等人都对唐赛儿赞不绝口,小家伙们亦只默默而已。

帅芙蓉胡乱吃个半饱,便独自溜出帐外。

月隐星稀,篝火沉郁,北宗各处帐幕底下发出阵阵低语,偶尔掺杂着一声爆笑,但在寂寂群山之中,竟显得遥远而恍惚。

帅芙蓉举步向前,心脏却似被人一把提了起来,胀闷闷的憋在胸腔中间,他脚步愈迈愈慢,透着颇不寻常的畏缩,修眉紧蹙,在无奈胆怯里迸出几丝凶狠。

不多时,走入东宗营盘之内,但闻四下一片静谧,连声哈息都难听见,只有左近山狗时时哼出一两响畏光的咆哮。

帅芙蓉长吸一口大气,抖动肩头,强作轻松样态,又行几步,蓦然打住,彷佛很想回头,却不知受了什麽东西的驱使,终於缓缓踱向东宗大帐。

黑暗里立刻传来一声低沉呼斥:「什麽人?」

帅芙蓉咳了两下,笑道:「李泼是不是?」

暗中那人的声音松弛下来,叫了声「四师兄」,却仍带有几分戒备之意。

帅芙蓉走上前去,只见大帐前后直挺挺的立着八名教众,帐内微微露出灯光,侧映在守卫磐石般冷硬的脸上,有种极端的肃穆森严,凝结在帐幕四周的空气当中。

帅芙蓉一一点头招呼过后,就待举步进帐,那李泼却横移两步,挡住去路,面现为难之色,嗫嚅道:「教主有令,未经通报,任何人不得擅入。」

帅芙蓉不由暗忖:「师父当日都无这等严明气象。」

惊异之余,心上不免泛起一阵怪异滋味。

却听唐赛儿在帐内道:「四师哥吗?请进。」

李泼方才侧身让路,耸耸肩膀,努嘴掀鼻的做了个鬼脸,彷佛在说:「没法儿呀,四师哥,日子不像以前那麽好过喽!」

帅芙蓉回报一个苦笑,慢慢踱入帐门,只见唐赛儿端坐案前,荧荧孤灯照着她略显白皙憔悴的面庞,轮廓异常分明,榇着一身孝服,烘托出一份凄艳脱尘之美。

帅芙蓉简直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却从未觉出她的美艳,此刻眼前乍然一亮,几被这绝世景象震惊得喘不过气,心底不断喃喃:「姓帅的,你真是个睁眼瞎子!」

唐赛儿抬起头来,举手掠了掠鬓边发丝,淡淡一笑。

「四师哥,请坐。」

愈显得风姿绰约,楚楚动人,一股少妇风韵圆熟流转不已。

帅芙蓉脑中一阵晕眩,生平首次在女人面前窘红了脸孔,讪讪坐下,穷自慌乱了一回,才托故望着案上书本笑道:「师妹好用功,半夜三更还在参研天书?」

唐赛儿顺手阖上经书,叹口气道:「此书所载多为幻法窍门,用之以愚民尚可,若冀望从中获取冶民之术或成仙之道,却是枉费心神。」

帅芙蓉笑道:「咱们『白莲教』本就以骗人起家,那还有什麽正道可循?」

唐赛儿正容道:「四师哥此言差矣。想那朱元璋虽出身『白莲』,却终能承继正统,可见事在人为。师父三十多年来也一心想将『白莲』改头换面,毕竟见识有限。」

又叹口气,续道:「小妹本还想从这本失而复得的天书之中,寻求天人大道,不料…… 唉,看来想要振兴『白莲』,真是难之又难。」

接着便滔滔叙说教中事务,从组织、人力、财务,一直谈到军事战术与煽惑百姓的技巧,偶尔提及自己数月前接掌教主所遭遇的种种阻碍困难之时,却总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帅芙蓉难以想像她这几个月来究竟吃了多少苦头,心里不禁充满了敬佩之情,但愈往下听,那些字音却逐渐在他耳中「轰隆隆」的响作一片,天籁、树涛、山狗吠叫,也都隔到了十万八千里外;他的眼睛甚至已看不见灯火、看不见帐幕,只有那张生平仅见的绝美脸庞,在他眼前彷佛涟漪般一直扩散,一直膨胀,最后终於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唐赛儿道:「四师哥,你怎麽了?」

帅芙蓉一惊回神,几乎就想倾吐胸中的爱慕之意,但眼光触及那端庄严肃的面容,背脊顿时冷汗狂流,半个字儿也说不出口。

唐赛儿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四师哥,帮我。」

忽然抬手除去头饰绢帕,满头乌云秀发立刻轻灵灵流泻下来。

帅芙蓉正自错愕,唐赛儿却已将一件物事塞入他手中,垂眼一看,竟是一柄剃刀,不禁又楞住了。

唐赛儿肃然道:「『白莲』本是佛教一支,我既身为教主,理应削发为尼。」

缓缓背过身去。

帅芙蓉浑身一颤,剃刀险些抓捏不住,勉强道:「师妹,你这是何苦?」

唐赛儿幽幽道:「三师哥已死,我再待在红尘之中也是无味,不如一了百了,免得日后平添烦扰。」

帅芙蓉心中狂喊:「你还有我?你不是一直喜欢我的麽?你和林三又未真正结成夫妻,何必要为他守寡?」

反覆呐喊了千百遍,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字音。

却听唐赛儿又道:「这本不合规矩,但……四师哥,我希望我最亲近的人,亲手为我落发。」

帅芙蓉望着她的背影,刹那间明白了她的心意,泪水马上充满眼眶。

「她终究还是喜欢我的。这也算是一种惩罚吧?」

他咬住嘴唇,努力不使自己哭出声音,抓紧剃刀,站起身子,却怎麽也无法把刀递出去。

他闯荡江湖十余年,手下伤过多少英雄好汉;他被底征战几乎夜夜不虚,怀中横躺过上千个女人,但如今这把小小的剃刀,这个他一直不肯接纳的少女,却真正难倒了他。

他的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泪眼朦胧之中,忽然看到唐赛儿的双肩似在微微颤动,他想把她拥入怀里,却就在同时,剃刀也伸了出去。

天地无声,一灯青荧,唐赛儿满头秀发一绺绺飘落地面。

帅芙蓉尽量稳住持刀手臂,泪水却终於忍不住落了下来,一滴滴的落在她逐渐光溜的头皮上,他也看见唐赛儿的泪水一滴滴的落在她自己腿上,但两个人都不说话,只偶尔迸出一声类似挣扎的闷哼。

帅芙蓉刮完最后一刀,心神再也承受不住,虚脱般连连后退,全身涌出冷汗,手一软,剃刀「当」地掉在地下。

他胡乱抓起一把头发,跌跌撞撞的冲出帐门,耳边好像听见唐赛儿喊了声「四师哥」,但他脚下毫不停止,一直冲出东宗营盘,方才仆倒在山谷内的如茵草地当中。

他紧抓着那绺头发,这辈子第一次感到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

饼往旧事交替浮现眼前,他彻夜躺在草地上辗转反侧,时时捶打自己的胸口,把嘴巴塞到草丛里乱啃乱咬。

这般折腾到天明,已然双眼红肿,疲累不堪,正想爬起身来,却见「小?熊」赫连锤自不远处的北宗大帐走出,手中提着水桶,不知要上那儿,一眼瞥见他这副狼狈模样,吃惊道:「你整个晚上都干啥子去了?」

帅芙蓉摇摇头,盘腿坐在地下,眼睛有点见不得阳光,只好低垂着头,闷闷道:「师兄,人活着好没意思。」

赫连锤没精打采的揉着睡眼,摸了摸肚皮,道:「果然没意思。」

帅芙蓉抓了把小草,不住搓弄。

「十多年来追逐女色,到底是为了什麽?」

赫连锤可听得有点楞了,笑道:「怎麽着?那天还笑我们呢。你不是蜡炬成灰泪始干吗?」

帅芙蓉没好气的道:「断掉了。」

赫连锤笑道:「哟,恭喜你啦。」

表里鬼气的望了望东宗大帐,挤眉弄眼的道:「碰到克星了是不是?怪不得整夜不回来,师兄妹叙旧哩……。」

帅芙蓉怒道:「少胡说!人家大姑娘……我三师哥的妻子,你别破坏人家的名节!」

赫连锤兀自歪嘴笑道:「能把你弄断,可真不简单。我早就看出那个小娘儿们骚骚的……」

帅芙蓉暴怒如狂,起手一拳,打得赫连锤仰八叉儿跌出五、六丈远,又和身扑上,拳脚交加。

赫连锤嚷道:「杀人啦!妈喔!」

回手扭住帅芙蓉的脖子,龇出牙齿乱打。

铁蛋睡梦正酣,被这阵吵闹引出帐来,见那一黑一白、一胖一瘦、一丑一俊两条大虫,滚在地下分不清楚,不由大冒其火,正想开骂,忽见「无影棒」邓佩远远自山上走下,边向自己招着手,叫道:「小师父,彭教主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