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邪恶预兆》二章:看见了最丑陋的东西 .01
莫维其醒了,他在浴室之中醒来,手中还握着那树枝十字架,同时感到身子没有那样虚弱了,他挣扎起身,以一手遮着左眼,他不敢以左眼视物,他不想再见到地狱,便如此,他拿了纱布,有如包紮伤口一般,将左眼遮盖起来,然后,他略微清洗了狼狈不堪的身子,换上了稍微干净些的衣服。
他再度走至窗前,此时已是正午,窗外的艳阳旺盛炙烈,和方才所见的地狱炼火截然不同,方才那是与邪恶同流合污的火,然而此时的亮洁阳光,却彷佛能烧尽一切邪恶。
他突然十分想要出去走走,让阳光照映自己的身子。
他下了楼,低着头,一手微微摀着左眼,另一手置於外套口袋,轻抓着那巴掌大的树枝十字架,在街道上漫走。
他与一个在家门前低身整理花盆的中年妇人错身而过,又穿梭过几个正追逐嬉闹的小孩,跟着和一个肩扛一打啤酒送往街角杂货店的运货工人抆了抆肩。
莫维其的头一直没有抬起,他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绕了几大圈路,他觉得有些口干,便进入便利商店,买了一瓶凉饮,到了路旁的角落缓缓喝着,他看着往来路人,吸着户外空气,遮额抬头探看艳阳,他这才觉得先前的消极躲避是个错误。
他那黏腻、脏乱的小屋中尽管亮着许多盏灯,但那灯光是种死白,是没有生气的亮;尽管他将门窗封死,但却让自己无路可逃;尽管他偶而能透过气窗看看夕阳,但远不如现在和暖阳拥抱来得让人感到心安。
「七个预兆实现了两个,我犯下了罪、我看见了地狱……还有五个……下一个预兆什麽时候会出现?下一个恶魔什麽时候找上我?哼哼……我得做些什麽,恶魔……恶魔,哼哼,好样的!」莫维其喃喃低语,他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以往风采,那使得他看来潇洒了些,他不再低着头,反而拨了拨头发,大步往前走,还和一个抆肩而过的上班族女郎互相勾视了几眼,在不久之前,他这种眼光只敢往应召小姐身上招呼,他总算回复了一点点的自信,觉得自己还像是个人。
就在他的目光从那上班女郎身上拉回前方之际,他见到前头马路对面伫着几个人,那些人绝非善类,正确来说和莫维其是同一类人。
莫维其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莫维其,在极短的一瞬间,他们和莫维其同时发出了呼叫声。
那些人是另一个区域的地方帮派份子,他们的老大,在几天前让莫维其打残了双腿,几天下来,他们三五成群地在莫维其出没的地点搜寻,发誓要将这家伙的双腿折成四截。
尽管亮红的交通号志将莫维其与这票帮派份子相隔於马路两端,但莫维其仍然转身便跑,同时他也听见了背后射来的叫骂追逐声,那些帮派份子当然不将红灯当作一回事,他们愤怒地拿出裤袋中的扁钻,抽拔出插於腰际的西瓜刀,张牙舞爪地奔冲而来。
若是平时的莫维其,他会一面在巷弄间逃窜,一面拨打手机向己方帮派弟兄们求援,一面伺机将那些家伙一个个打倒,但不久之前他已经决心要和他所属的帮派分道扬镳了,他甚至一点也不想身后紧追不放的帮派份子打斗,尽管他有一只凶猛的右手──亚巴顿的右手。
莫维其快捷地奔跑许久,远远地将那些家伙甩脱在数条街外,他左绕右拐,转入一栋建筑大楼之中,这是一间老旧的图书馆。
在光辉的学生时代结束后,阅读对莫维其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但他每个月都会特地来到这间图书馆,上二楼,转进廊道末端的厕所里,以五千元和一个小毒虫换得三小包「药」,用以抒解他不时发作的瘾头。
他喘着气、抹着汗,进入电梯,青青惨惨的窄小电梯之中弥漫着一股烟味与汗味的混合气息,这个图书馆人不多,也因而成为游民晃荡歇息、享受免费冷暖气的地方。
正犹豫不知该按下几楼键时,一只白手自门缝钻入,拨按那电梯门缘,电梯门又开了,莫维其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似乎有股柔和的香风吹拂进来,将那些汗味、烟味都驱散吹飞。
莫维其不由得向后一退,还伸手遮了遮眼额,他觉得这阵光太亮了,却是如此的温暖而动人,令他有些自惭形秽。
在亮白模糊的影像之中,像是有一个天使,张扬起背后那对白雪双翅向他步来,一片片白羽随着香风拂进,在他脸颊旁划过、在他身躯间流灌旋绕,充满了整个电梯。
「你是天使吗?」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想接下一片羽。
「谢谢。」
莫维其回了神,没有天使、没有白羽,那是一个样貌清秀的女孩,她一手捧着两大捆书,另一手提着两块用白布包覆捆实的大板子。
莫维其前一刻为了接下白羽而伸出的手,此时便抵着女孩怀中两捆书中那倾斜欲坠的其中一捆,所以女孩向他道谢。
「嗯……不……」莫维其缩回了手,若是三年前的他,便会拨发露齿微笑,说些亲切而得体的话,使得女孩对他多添几分好感,但此时他仅能将手在外套上摩挲几下,低下头,稍稍抬手,遮掩他那缠着几圈纱布的左眼。
《七个邪恶预兆》二章:看见了最丑陋的东西 .02
那女孩费力地整理了怀中的书和两只大板子,从板子边缘白布揭开的一角能够见着,那是两幅装框的画。
电梯缓缓而上,很快地又停了,电梯门再度打开,女孩看了看莫维其一眼,忍不住笑说:「我不是天使,我是图书馆的管理员。」她捧着书、提着画,出了电梯。
莫维其也跟了出去,想解释些什麽:「我……我看错了。」
「但我的画的确是天使没错。」女孩说,她费力地扬了扬手中的画。
女孩转进职员室,莫维其只好向四周看了看,走进一排排的书架区域,四周冷冷清清,只有在接近窗边的座位区,有几个流浪汉趴着睡觉。
莫维其走过一排一排的书架,手指在一本一本的书背上划过,他好久没看书了,甚至连报纸都没看,顶多会在与帮派中的朋友交谈说笑之际,翻翻几本情色写真,讲几句下流的评论。
他想起了什麽,脚步更加快了,他来到宗教书籍区,开始四处探找,他突然想要对「那些家伙」多了解一些。
「亚巴顿……莫斯提玛……亚巴顿……莫斯提玛……」莫维其还记得那两个恶魔的名号,他翻找每一本书籍,遍寻不着他想要得到的资讯。
无声无息,一个身穿西装的消瘦男人,自莫维其背后走出,与他抆身而过,莫维其注意到眼前那男人西装墨一般黑,一点绉折反光也无,他注意到那男人垂摆下的手里揪着的那本黑皮书,不论是封面、封底,或是书背,上头一个字、一个图样都没有,是百分之百的黑。
那个男人背对着莫维其,缓步向前走,顺手将那本「黑书」,放上了侧边书架。男人在绕过书架末端,转向朝廊道走时,略略撇了头。
莫维其隐约见到那男人的脸上黑毛密布,颜骨向前突出,那绝不是正常人的脸,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男人已经转向离开。
莫维其让那男人散发出的莫名的黑色压迫力量给钉在地上,他双腿发软,双耳鸣响,他见到前侧方那本直立於书架上的黑书犹自发散着神秘的气息。
他咬紧牙关,伸手按了按怀中的树枝十字架,试图让自己不那麽害怕,他不想要再受恶魔们的摆布。莫维其回想方才那男人的背影气势,便和亚巴顿、莫斯提玛一模一样,他们是同一伙的。
他往前走去,犹豫地拿下那本「黑书」,深深西了一口气,这才翻开了第一页。
黑暗从书页爬上他的手掌、手腕、手臂,他全身发抖,赶紧拿出口袋中的树枝十字架,紧紧握牢,那些黑色的奇异条纹便又从他的手臂褪至手腕、缩回手掌、流回书页。
黑书的第一页是鲜艳的红,字却是黑色的,那些字犹如浸泡在血中的蚯蚓一般,滑溜游动,但莫维其仍然认得那些字──
『六百六十六年,漫长的等待过去了,地狱的炼火将要再一次从裂缝中爆发,美好的乐园将要来临了,七个他当然不够,我们要欠缺第八个他、我们需要第八个他、我们将找到第八个他,我们再一次以千万年的怨恨,吟唱出七个预言--』
『罪行--替你换上恶魔之手:他要你犯下罪。』
『真相--替你换上恶魔之眼:他要你看见地狱。』
『聆听--替你换上恶魔之耳:他想对你说话。』
『腐臭--替你换上恶魔之鼻:他要你闻嗅死亡气息。』
『吟唱--替你换上恶魔之声:他要你吟唱魔鬼之歌。』
『饮血--替你换上恶魔之口:他要你啃噬人肉、品嚐鲜血。』
『新生--替你换上恶魔之心:他将变为你;你将变为他。』
『当第七个预兆实现的时候,第八个他便会出现。』
『我们八个,将引领黑暗,上去、再上去,我们将在地上建筑乐园,我们将在天上建筑乐园。』
『於是,底下、上头、更上头,都是我们的乐园--』
『我们听着哭声入睡;』
『我们饮用鲜血开胃;』
『我们观赏炼火烧毁一切;』
『我们将天使的羽翼一片片摘下,编织成地毯,践踏永世;』
『我们将要处置祂;』
『现在,你,将成为第八个他。』
《七个邪恶预兆》二章:看见了最丑陋的东西 .03
莫维其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渐渐地口干舌燥,四周彷佛吹卷起干燥且带着腥臭味的风,他觉得缠绕着纱布的左眼皮之下不停地跳动,一些花花乱乱的景象在他左眼里头闪烁着。
他的左眼发出了无比的奇痒,他弯下腰,忍不住便隔着纱布,揉起眼睛,但那奇痒一点也无减缓的迹象,反而向外扩散,像是有许多虫在他脸上四处搔爬,他不停抠抓痒处,将纱布抓得松脱,他的左眼露出了一小角,是殷红色的,且微微睁开。
在左眼睁开的一瞬间之中,莫维其见到前方是一间房间,黑色的大砖墙上沾染着千年的腥血痕迹,角落堆摆着各式各样的刑具、火炉、木桩、锁链,和骨骸。
但他无暇细看每一个刑具,在这小房间的正中央,竖立着两支缠绕着铁链的木柱,铁链吊锁着一个人,那人是阿詹,阿詹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尽是饱受苦刑的痕迹,阿詹的眼神空洞,这儿是地狱的刑求室。
「啊──」莫维其惊叫着,向后弹跳,撞在身后的书架上,他赶紧伸手捂住了左眼,刑求室的景象登时消褪了,他倒坐在地上倚靠着书架不住喘气,他见到脚边的黑书让燥热的风吹得缓缓翻页,每一页都只有一个字──
『第』、『三』、『个』、『预』、『兆』、『将』、『要』……
「啊!」莫维其彷佛触电一般,向前扑去,将那黑书合上,他用膝盖压着黑书,一面将头脸上的纱布缠绕紧实,他心慌意乱,在他身上发生的第一个预兆和第二个预兆,相隔了三年,但这一次,第二个预兆之后的隔天,也就是此时,他却又见到了第三个预兆即将到来的警示。
莫维其回想起昨晚那几乎要使他发疯的换眼酷刑,忍不住发起了抖,头皮一阵一阵发麻,第一个恶魔替他换手,第二个恶魔换他眼睛,第三个恶魔……要换去他什麽?
他试图回想刚才看见的内容,似乎是……耳朵。
他弯腰去摸找膝下的黑皮书,想再看个清楚,但他这才发现,他膝盖下压着的,哪里有什麽黑皮书,只是一本过时的电脑软体教学。
他抓着那书站起,焦躁地翻页,里头全是软体教学内容,他刚才见到的晃动血字此时一个也找不着,他四处翻找书架前后左右,那本黑皮书凭空消失了。
他焦虑地搔抓头皮,用脑袋撞着书架,发出了碰碰的声响。
他颓丧地走出书架,想离开这里,他知道自己必须逃亡,却不知道该逃向何方。
他走过一排一排书架,他见到方才在电梯中遇见的图书馆管理员,推着一台装有各式书籍的小篮车,将一本本书放上书架归位,莫维其将脚步放缓,从书和书之间的间隙,看着那女孩忙碌的样子。
莫维其看着她推车、低头取书、抬头放上书架、再推车、低头取书……
不知怎地,莫维其总觉得那女孩的背后应该要生出一对羽翅,这样才能与她天使般的脸孔相称。
莫维其站在书架边,脑袋抵在书架上,恍然出神。他见到一个流浪汉拦住了那女孩,流浪汉一脸枣红,似乎喝了酒,一手按着那书车,另一手伸出去触碰女孩的脸和她的头发。
「阿伯,你喝醉了,你坐下休息好吗?」女孩退后了两步,这是间私人小图书馆,是一个当地老人捐钱建造的,员工稀少,也没有警卫。
那流浪汉并不理会女孩的话,他「呃」了一声,打出一串发散恶臭的酒嗝,大力地在女孩脸上抚摸起来。
女孩惊叫一声,又后退几步,回头,向其他流浪汉喊叫:「阿伯,你们朋友喝醉了,帮帮忙好吗!」
几个坐在角落的流浪汉,用一种空洞呆滞的神情,望着女孩,一点也没有要起身帮忙的意思,平时他们窝聚在这小图书馆中歇息,图书馆的员工并不驱赶他们,他们也对这些管理员和和气气,甚少惹事生非,有些陌生家伙在这儿吵闹,还会出声帮忙,但今天不知怎地,他们和平时似乎有些不同。
「你别这样!」女孩让那流浪汉抓住了脸颊,她见到那流浪汉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心中惊慌,吃力地挣扎着。
莫维其抓住了那流浪汉的手腕,紧握。
「噫呀──」那流浪汉松开了手,跌跌撞撞向后逃去,莫维其右手的手劲出奇的大,他在那流浪的手腕上握出了一圈深红色的瘀迹。
「你没事吧……」他随口问着。
女孩蹲下将地上那些让那流浪汉撞落的书一本本拾起,放上书车,笑了笑,反问莫维其:「我没事,你呢?你看来似乎比我更需要帮助……」
女孩补充说:「我刚刚整理书的时候,见到你用头撞书架……」
莫维其看了女孩一眼,他见到女孩的双眼诚挚清澈,与他这些年来打交道的朋友们的眼神截然不同,他忽然之间有种感觉,觉得这女孩或许真的能够帮他些什麽,尽管他连自己需要什麽样的帮助都说不上来,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你……能帮我什麽?」
女孩噗吃一笑,说:「我得先知道你碰上了什麽样子的困难,才能决定怎麽帮你……再不然,我至少可以帮你将纱布重新包一次。」
莫维其摸摸脸上那随手缠绕、凌乱交杂的纱布,点了点头。
《七个邪恶预兆》二章:看见了最丑陋的东西 .04
「那,跟我来吧。」女孩微微一笑,转身走,莫维其这才注意到女孩右脚走路时有些不自然,一跛一跛的。
他跟着女孩来到了图书馆的员工室,里头空间不大,陈旧朴素,摆放着几张桌椅,一面墙上挂着好几幅画,画的都是张开翅膀的天使,图画中每一个天使脸上都带着微笑。
莫维其在一张椅子前坐了下来,任由女孩替他解开头上缠绕着的纱布,他的左眼仍然紧闭,外观上没有什麽异状,女孩缓缓地、温柔地将纱布重新缠绕包紮,随口说:「你的眼睛看起来没事……」
莫维其没有答话,他仍专注地以独眼看着女孩身后墙上几幅天使画作,画作中的天使,他问:「墙上的画……是在哪里买的?」
「不是买的,是我画的。」女孩清脆说着。
莫维其将视线从墙上的画移到了女孩的脸上,他开始认真地打量起女孩的样貌,一股异样的熟悉感觉突然涌冒了出来,女孩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她的双手此时绕在莫维其的脑后,匆匆地将纱布打了个结,便后退了一步,笑说:「好了……但是我想你需要的帮助应该不只是这样。」
「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需要什麽样子的帮助,没有人能够帮我……」莫维其喃喃说着,站起身来,往外头走,他回头指着墙上的画,问:「我能向你买一幅画吗?」
女孩先是一愣,而后苦笑说:「我没有在卖画……」
「嗯……」莫维其低下头,转身离去。
「欸,不过……」女孩自他背后追上,拉过他的手,将一张纸片塞入他的手中。
那是一张名片,莫维其看了看,名片上的头衔是一个画室老师,有地址和联络电话,他看看名片,再看看女孩,问:「文老师?这是你吗?」
「不,文老师是画室老师,我在那里跟她学画一年。」女孩说:「我叫小夏。明天上午,你来画室找我,我有一幅画快要完成了,可以送给你。」
「咦?送给我?」莫维其有些受宠若惊,虽然他这一辈子,女孩子的礼物从来没有少过,但那都是在他仍然是学校风云人物之时的事情了。
「啊……你不要误会!」小夏解释:「我感觉得出来你碰上了些麻烦,你的灵魂破碎了……唉,我这样讲会不会太莫名其妙。总之,我想文老师应该可以帮得上你。」
「至少,我的灵魂就是她拯救的。」小夏指指自己,她这麽说的时候,清澈纯真的神情上飘过几丝黯淡之气,随即又灿烂笑了。
「好,我明天去。」莫维其也笑了笑。
□
莫维其从床上起来,茫然然的,屋中仍然凌乱不堪,他这才想起,第三个预兆尚未出现,昨天他离开图书馆,在外游荡了一整天,返家之后早早便睡了,他几乎忘记了那黑皮书上的预告。
他在浴厕盥洗、更换缠绕左眼纱布的过程之中,觉得左眼皮不住地弹跳,每一跳,左眼便微微睁开,拍打出一片血红,他从细微的眼缝间隙隐隐见到一些人在挣扎,一些面孔在他眼前跳动,他加快缠绕纱布的速度,直到白纱布厚厚地绕了脑袋一大捆,这才停手。
莫维其离开了他那肮脏狭小的独身居所,前往名片上的画室。
他来到一条幽静的小巷,两旁的建筑景色宁静而高雅,经过一排褐灰色砖墙之后,是一整面米色白墙,一只大窗,底下围着一小圈红砖砌成的小花圃,开着各色花朵。
这儿就是名片上的画室,画室门前竖着一个广告立排,简单写着上课时间。
莫维其靠近窗户向里头看,画室中正在上课,学生不到十个,教课的女老师看不大出实际年纪,只能大概推估介於二十五至四十五之间,身材高佻,穿着米色套装,神情温雅淡然,嘴角微微高扬,却不像是在笑。
莫维其见到了小夏,她坐在画室中一角,专注地在自己的画纸上添上新的颜色。
小夏昂起头来,她发觉了窗外的莫维其,便放下画笔,笑着招手要他进来。
莫维其在门外踌躇了半晌,终於推开门,他见到所有的同学都望着他,心中感到一股莫名的紧张。小夏将他拉到自己身旁的空位置坐下,对他说:「文老师答应让你在这里观摩一阵子,若你觉得有需要,再正式上课。」她一面说,一面将画板、画纸和一枝素描铅笔一一递给莫维其。
「小夏,他就是你说的那个需要帮助的男人对吧,他看起来的确很像是需要人帮助。」坐在小夏另一边的一个卷发女孩这麽说,惹起大家一阵笑。
莫维其低着头,握着铅笔在画纸的角落磨磨蹭蹭,他几乎忘了如何与「同学」相处,在三年堕落的时间中,他只和帮派中的伙伴干些吸毒打架的坏事。
《七个邪恶预兆》二章:看见了最丑陋的东西 .05
小夏瞪了那卷发同学一眼,说:「你快画你的图,你管人家做什麽。」
「在这里,有什麽问题你都可以问,不只是图画,有什麽烦恼,都可以提出来,老师和同学都会给你意见。」小夏对着莫维其说,她见到莫维其低着头磨笔,便拉着他的手,将笔端移往画纸的中央空旷处,说:「从中间落笔,别将自己封闭在阴暗的角落。」
「看来你可以当老师了。」文老师轻声走了过来,仍然以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看小夏,看看莫维其。
小夏吐吐舌头,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画上。莫维其握着笔在画纸上方悬空了十几秒,抬头看着文老师,说:「我不知道要画什麽。」
那卷发同学又探头说:「你可以画我啊。」
文老师看着莫维其手中那空白的画纸,淡淡地说:「你把你现在遭遇到的困难画出来吧,用写的也可以。」
莫维其觉得文老师的说话声音有种莫名的说服力,使人觉得必须服从她,这却非出於恐惧,反倒像是面对慈祥长者时的感受一般。
那卷发同学又插嘴说:「文老师,你越来越不像是画图老师,比较像是心理医生。」
小夏和她抬杠:「阿蒂,平常怎麽不见你话那麽多。」
莫维其闭了闭眼,开始作画,他以拙劣的技巧,在画纸的中央画了一个方形,加上四支柱脚,那是一张桌子。跟着他在桌子四周画了几个人,是他的舅舅、老管家,以及其他庸人。而他将自己画在角落的一张门缝后头朝餐桌看。
他不停在画中的自己背后加深阴影,涂得一片黑,跟着又在画中的他的身上画上好几条黑线,黑线四周延伸,他在黑线的尽头画了一只长满长毛的黑色怪手,黑色怪手抓握着黑线,綑绑、缠绕着他。
莫维其像是着了魔,不停在画中的自己身上,加上更多黑线,更多更多的黑线,他出力甚大,在画纸上刻出一道一道痕迹,发出了沙沙沙的声音,他的神情痛苦,每画出一道黑线,都令他想起自己干过的一件坏事。
「或者,你可以在你的手上,画一把剪刀。」文老师的声音钻入了莫维其的耳朵,令他停下笔来,发了一会儿楞。
「剪刀没有用。」莫维其漠然地说。
「那就画一柄斧头。」
莫维其再度抬起头,看着文老师,嘿嘿笑了出来:「斧头也没用,这些黑线,剪不断、砍不断、烧不断,就算是神,也弄不断这些黑线。」
「谁说的!」一直默默作画的小夏,这时拿着画笔凑过来,在莫维其的画上抹了一笔,一道白色颜料抹在一条黑线上,她说:「谁说神弄不断,连我也弄得断。」小夏边说,不停晃着手上沾有白色颜料的水彩画笔,一笔一笔地将莫维其画中的黑线斩断,她又说:「你必须试着动手。」
那叫作阿蒂的卷发同学凑了上来,问:「你们在玩什麽?」
莫维其摊了摊手,无话可说,任由小夏将他画里每一条黑线都抹成了好几段,小夏还在画中那蜷缩在角落的莫维其的后背处,加上了两翼白翅,在画中莫维其的脑袋瓜上,抹了一轮光圈。
「哈哈,我不是天使。」莫维其莞尔失笑,耸耸肩说:「我是被神遗弃的家伙。」
文老师在学生座位间漫走,一一指点学生们作画,她再度来到莫维其身后,双手按了按莫维其的肩膀,将头低下,在他耳边说:「神不会遗弃任何人,除非人自己遗弃了自己。」
莫维其开始他的第二张画,画的仍然是他自己,直挺挺站着,他画图技巧拙劣,人物面貌歪斜丑陋,画中的他脸上没有缠绕纱布,两只眼睛都圆圆睁着,他在画中自己的左眼处涂涂抹抹,让左眼淌下一道一道的污迹,又将右手部分,画成了一个满是长毛的怪手。
跟着,他将画中自己的一只耳朵画得又尖又长,如同电影里的幻想妖怪。他回想着黑皮书上的叙述,犹然记得接下来将要发生的预兆之中,还有嘴巴、鼻子……心和声音?应当是指心脏与声带吧。
於是他将自己的嘴巴画得又大又黑,竖满利齿,挂出一条分岔长舌;他将自己的鼻子画成长满黑毛的猪鼻子;他在脖子部位画上一个个恶心肿瘤……
最后,他将画中自己的心脏部位画上一个漆黑的、不知是什麽的怪东西,代替原来的心。
「即使像这样一个恶魔,神也不会遗弃他吗?」莫维其停下笔,哼了几声,看了文老师一眼。
文老师正在自己的示范画作上增添笔触,她看也不看莫维其的画,只是说:「恶魔之所以是恶魔,正是因为他自己遗弃了自己。」
《七个邪恶预兆》二章:看见了最丑陋的东西 .06
小夏将自己画板上的画作取下,递向莫维其,说:「这是我昨天答应要送你的画,你该拿什麽回报我?」
莫维其摊摊手:「烂命一条,无可回报。」但他还是接下了小夏的画,画中是一个孩童模样的天使,趴伏在云端向地下看。
「那你也把你的画送我吧。」小夏伸手拿了莫维其的画板上那张怪模怪样的自画像,将之固定在自己的画板上。
「我画的那麽糟,你也要?」莫维其打了个哈哈。
小夏凝神注视着这张滑稽自画像,她隔了一会才说:「画坏了的画,也能修补。人,也是一样。」
莫维其不再答话,又取了一张白纸,胡乱画一些古怪恶心的东西,像是对文老师、小夏等人的说教表示着无言的抗议。
阿蒂悄声和小夏说:「你在哪里认识他的?怎麽这麽别扭?」
小夏苦笑了笑:「以前,我比他还别扭。」
□
「哟!独眼龙,你又来啦!」阿蒂这一天穿着紫色的洋装,像是特意梳妆打扮过,她对小夏说:「你赢了,他果然会再来,我输得心服口服。」
小夏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没说什麽,只是看着推门进来的莫维其,拍拍身旁的空座位。
莫维其也没说什麽,静静地坐下,双手插在裤口袋中,双腿伸得直长,他似乎无意动手拿笔,也不说话,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两只鞋尖。
「腿长了不起喔,用不着炫耀吧。」阿蒂用脚轻踢着莫维其的脚尖,她嘻嘻笑着说:「你昨天晚上做了什麽坏事?你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一晚上没睡觉。」
「我的眼睛闭不起来,怎麽睡?」莫维其冷冷地说,他的左眼虽然以纱布缠绕包覆,但是当他每每将欲进入梦乡之时,那只恶魔的眼睛,是看得见的──地狱的景象在他朦胧的意识里不停轮番闪现,像是一出出残酷默剧。
尽管他有如自杀般地服食毒品和大量的酒,但仍然无法摆脱眼睛所见,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反反覆覆,一夜煎熬。
「很酷的回答。」阿蒂吐吐舌头,但仍然阻止不了自己的嘴巴:「你眼睛怎麽了?不能拆下纱布吗?你的眼睛很好看,但是缺一颗就不那麽好看了……」她还想继续讲些什麽,小夏便以水彩笔末端刺了她屁股一下。
莫维其的眼神空洞,今日他在天亮之际,趴伏在抽风机的窗口看着太阳升起,他不知道第三个预兆究竟什麽时候会来到,他像是一个将要面临处决的死刑犯般终日惶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还会再来到这间画室,他不认为小夏、文老师真的能够帮助他些什麽,但他还是来了。
尽管莫维其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发呆,但文老师丝毫不以为意,以一贯的从容语气指导每个学生作画。
莫维其终於拿起笔和纸了,但他不知该画些什麽,昨日他画的图,就像是一个倔强孩子表现出的示威抗议,但今天他已经没有兴致这麽做了,和其他学生一样,画起前头那石膏像,慢慢地、一笔一笔地画。
这一天的课程很快地也结束了,莫维其一句话也没说,随手将他画的几张丑陋的图画扔在座位上,起身要走。
「等等……」阿蒂一面喊着,一面拉着正收拾画具的小夏,来到莫维其面前,说:「我跟小夏打赌输了,代价是请她和你吃一顿饭。」
「我肚子不饿。」
「你一定要这麽酷吗?」阿蒂捂着额头,夸张地说着。
□
又过了一天,莫维其仍然来到了画室,他的眼神更加地疲惫无神,他头发肮脏蓬乱,身上散发着酸臭气味。他一进画室,也不顾众人的目光,大剌剌坐下来,抓了纸和笔就画。
这天没有小夏和阿蒂的课程,画室之中没有任何人和莫维其说话,文老师偶而经过莫维其身边时,会对他的画指点一二,莫维其也不理会,自顾自画着。
在上课时间结束之后,莫维其和前两天一样,起身就走。
在他踩踏着沈重而缓慢的步伐要离开这条雅致巷弄时,文老师来到了他的身后,他也立时发觉了,转过身,看着文老师,质问:「你跟着我干嘛?」
文老师扬了扬手上一只画筒,说:「小夏今天没课,但她要我将这个交给你。」
「这是什麽?」莫维其接过那画筒,左右翻看。
「在黑夜之中,你看看这幅画,看看小夏送你的上一幅画,你想像自己身在画中,或许能解决你的失眠问题。」文老师这麽说,不等莫维其答话,便转身走了。
莫维其看着文老师离去的背影,将手中的画筒旋开,拉出里头的画,张开。
这是莫维其第一日的恐怖自画像,当时他将自己身上的器官画得奇形怪状、丑陋不堪,但此时,他眼中所见的画,经过小夏的修改,有了天地之别。
画中的莫维其没有恶魔嘴巴,也没有恶魔鼻子、耳朵等怪玩意儿,样貌与真实的莫维其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画中的他没有缠绕纱布,双眼微闭,微微抬头,嘴角轻松地上扬,两只手放在胸口,平躺在云朵上,似乎正做着美梦,有一双白亮羽翼自他肩上伸出,像是被子一般,包裹住他身上大多数的地方。
在画的下方有一行字──
『其实你能够如此安乐,我相信你能。』
《七个邪恶预兆》二章:看见了最丑陋的东西 .07
上画室的第四天,莫维其依然来了,这一天,他的黑眼圈消褪许多,他肮脏的身子也换上了干净的衣物,缠头的纱布换成了一个医疗用的单眼眼罩。
「昨天睡得如何?」小夏这麽问他。
「最近这几年每一个夜晚的总和,可能都比不上昨天那一觉,我很感谢你。」莫维其微笑回答,他的风度回复许多,显得像是一个绅士了,昨天那一觉,确确实实地将他从恶臭的深洞中拉回了地上,昨晚他没有饮酒也没有吸毒,他仅仅对着那幅画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便感到一阵安详,他平躺於床上,将那只塞在口袋三天的树枝十字架摆放在胸前,在缓缓入睡的那时,他感到身体轻盈飞昇,彷如真的长出了翅膀一般,在他梦中,这一夜明亮得像是白昼。
他梦见了舅舅,他梦见了快乐童年和学生时代的光荣岁月。
在早晨噙着泪水坐起身时,他觉得自己焕然一新了,他几乎觉得自己拥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黑暗了。
这一天阿蒂倒是安静许多,暗暗偷看莫维其的次数却增加不少。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预兆一直没来。
这一天,在小夏和阿蒂的鼓励之下,莫维其摘下了他左眼上的眼罩,为的是更加地看清楚石膏像的立体构造,以改进他抓不准的比例和光线。
「我就说你的眼睛很好看嘛。」阿蒂嘻嘻笑地说,抢过莫维其的眼罩戴在自己脸上,和小夏挤眉弄眼地打闹。
只上了半小时的课,莫维其却渐渐地坐立难安,他觉得身子上有虫在爬,焦躁莫名地充满了全身,一阵冷一阵热,他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儿,他的毒瘾犯了。
莫维其终於忍受不了,他的上衣仍然汗湿一片,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说:「我的头在痛,我感冒了,得回家休息。」
在莫维其推门要离去时,文老师唤了他一声,说:「莫同学,你等到了一个好机会。」
「嗯?」莫维其回头看了文老师一眼,尚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涵。
「你得到了一个选择是否救赎自己的机会。」文老师静静地说。
□
莫维其上身弯弓,坐在床沿,双手交握着,架着自己的鼻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小桌上的三包白色粉末包装──劣质海洛因。
此时他的家中经过了打扫,不再像以往那般凌乱不堪,因此更显得小桌上的三包毒品的突兀。
他胸口上下起伏,呼吸急促,浑身发颤,不能自抑地淌落出一些口水和鼻涕。
红,像闪电一样打进他的视线。
他陡然一惊,从床上弹了起来,紧握双拳,四顾看着,他见到一片一片的血自屋中高处流泄而下,他猛然会意,赶紧摀住左眼,那血景登时消失,恐惧一下子冲溃了这些天以来他在心中建筑的勇气堡垒。
他跳下床,发疯似地寻找纱布,寻找那树枝十字架。
当他将纱布缠得满头都是、将十字架悬挂在胸口时,人早已失神瘫坐在小桌前的地板上,他身子地更加难受了,瘾头像是他第一天在画里画下的那些黑线一般,肆意爬漫捆绕着他全身,穿过他的手心和躯体,将他拉扯、扭曲成了一个痛苦难受的姿势。
「啊……啊……」莫维其抱着头,咬牙哭了起来,他的脑袋更加地接近桌上那三包劣质海洛因了。
他觉得那些黑线缠绕着他的头颈,勒紧,再勒紧,令他无法呼吸;他觉得那些黑线钻入他的眼耳口鼻,令他感到极端难忍的痛苦,难受,很难受;他觉得那些黑线紧紧地拉动着他的手,往前,再往前。
他想要呼吸,他想要驱离身上那些痛苦,他泪流满面地说:「这次就算了!下一次……下一次我会戒掉!我……我……」
他选择了暂时解脱。
他感到松了一口气,茫茫然然地瘫躺於床上。
他能够呼吸了,虽然那只是暂时的;他身上的煎熬痛苦全一下子消失无踪,虽然那只是暂时的。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回过神来,起身下床,看到桌上那凌乱的三包白色粉末,突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他觉得自己错失了文老师所说的机会,一个让他选择是否遗弃自己的机会。
他觉得应该做些什麽来弥补,将一叠白纸和水彩画具,整齐摆放在桌上,这些画具材料是小夏送给他的,让他在家中可以练习,他又将小夏送他的天使画作,以及替他修改的自画像,放在桌上左右两侧作为参考。
他坐下,深深吸一口气,在这之前他只用铅笔画素描,还没画过水彩,他凭借着以往学生时代上美术课的记忆,将一管一管颜料挤上调色盘。
《七个邪恶预兆》二章:看见了最丑陋的东西 .08
他也想画几个天使,尽管他画图技术拙劣,对水彩上色技巧和顺序一概不通,但他还是画出了一个背后长出羽翼的女性,他试着以小夏的面容作为样本,但当然是画得惨不忍睹,他嘿嘿笑了,心想要是让小夏看见他将她画得如此怪异,不知会怎麽样。
他一幅接着一幅画,都是画一些天使在空中飞翔、在水中悠游、在草原上奔跑,他也试着画一些高举圣剑的男性天使,威武地踩在恶魔的肩背上,表示邪不胜正,当他这麽画的时候,他感到一阵热血激昂,他觉得自己又重新获得勇气了他开始画更多持剑的天使,怒眼之中散发光芒,紧握着的拳头代表着正义和勇气,他觉得小夏修改的那幅自画像之中,也应该要有一把威武闪耀的宝剑,他拿着将那幅自画像移至自己身旁,将画中自己身上那洁白羽翼涂黑,他想替自己画上一套威严的盔甲,他涂涂抹抹修修改改,愈显兴奋,他握笔的手浮出青筋,他因为激动而显得咬牙切齿。
他还不满足,又拿来了小夏那幅天使画作来修改,他在小夏画中那趴伏在云端向下探望的小天使背后,加上一个举着宝剑的威武天使,他乱涂乱抹,将水彩笔画得杂乱分岔。
他不停将颜料挤上调色盘,挤着挤着,有一管颜料已经用尽,他感到一阵焦躁不耐,呆楞楞地看着抓在手上的那管颜料,是红色,他把红色颜料用完了。
在这一瞬间之中,他彷如从梦境中摔跌清醒一般,他发现他的双手、衣裤也沾满了红色颜料。
他见到了小夏那一幅天使画作,被他涂得花花乱乱,有一个丑陋的怪物,站在小天使背后,将一丙长叉,插在小天使的背上,那小天使也是七孔流血的。
而那一张经由小夏修改后的自画像,也沾满了鲜红,原本画中安详闭眼的莫维其,便成了怒眼大睁的莫维其,纯白羽翼变成了褐黑色怪翅。
「不……不……」莫维其愕然站起身,惊慌无措,他见到桌上、地上还散落着很多画,画中的人,根本不是天使,而是恶魔和一些身受酷刑的人,每张画都是酱红一片。
莫维其转身想逃,却见到了他床上也让颜料染得花乱一片,床靠着墙的壁面上,染着一片图画,还不时淌下濡湿的颜料。
墙上那片图看得出是室内,有一排一排的高架子,那是图书馆,有一个女孩高悬於图正中央,莫维其认出那女孩的模样,是小夏。
那幅图下方有一排字,莫维其发着颤抖,连连喘气,他看清楚了那行字,是一串数字,是一个日期,是数天之后。
那日期后头还有几个字──
『第三个预兆发生之时』
莫维其倒抽了一口凉气,双腿发软,向后退了几步,突然见到墙上那画逼真了起来,颜色更加丰富,画中的情景晃动,貌似小夏的女孩身上被不知从何窜出的腐锈铁链缠绕綑绑穿刺,跟着被拉扯得四分五裂,血汁喷溅。
莫维其感到极度的恐惧,他发现身旁数十张丑陋画作的情景也动了起来,一些恶魔正对着其他人施以酷刑、凌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