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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贡院管理森严, 姜颜入院时有专门从宫里调来的掌事嬷嬷搜身,连贴身里衣都要解下来一寸一寸查看是否藏私……此番生病着实在意料之外, 在会试途中上报考官请求就医, 多半会在名册上记上一笔, 若病情严重,更会取消此次应试资格。

都走到这一步了,姜颜没法再等三年,遂咬牙硬挺。所幸吐完之后, 腹中翻涌平息了不少,只是脑袋还晕得慌。她用清水漱了口, 又将冷水拍在脸颊上, 待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 便将另一块隔板拆下来拼成床, 以包裹为枕, 裹着薄被蜷缩在方寸之地的硬板上睡去。

第二日乃是第一场考试,考得本是姜颜最拿手的四书五经及韵诗,但因其身子不适, 写到一半时看字迹都有了重影, 思绪也不似平常灵活, 写写停停到了夜色降临, 大部分考生皆已交卷,而姜颜还有韵诗未作,冷汗浸透了内衫。

巡考官约莫也看到了她苍白的唇色和脑门的冷汗,并未催促什么, 只是命人在她书台上放了一支蜡烛。这是最后的时限,若蜡烛燃尽还未做完,则考官会强行命其交卷。

一更天,烛台泣泪,森凉的夜色中,最后一豆烛光在料峭的春风中湮灭。姜颜落下最后一笔,交了卷,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久久未曾回神。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第一场定是考砸了。

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巡考人来来往往,缺了口的明月挂在梢头,在贡院中投下斑驳如霜的月影。姜颜撑着额角,下唇咬出深深的齿痕,下颌微微抖动,在清凉如水的夜色中久久坐立,几番深呼吸才勉强平静下来,摒除杂念,逼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接下来的两场考试中。

这就是一场博弈,若三局两胜,兴许她还有一线机会。

好在每场考试之间会间隔两日休息,考生虽不能离开贡院,但有相对自由的活动时辰。姜颜尽快申请就医,当天下午,一名背着药箱的老太医便在监察御史和巡考官的陪同下来到贡院内。巡考官宣读规定,命其双方不得有任何多余的手势、眼神交流。

「症状何时所起?」老太医把了脉,捏着胡须问道,「近两日吃了些什么?」

姜颜思索片刻,一一据实所答。

太医观其面色,轻轻『咦』了一声,又问:「近来是否疲於苦读,早起晚睡?」

姜颜回想这俩月为了备考挑灯夜读,的确未曾妥善休息,遂点点头。

「劳累过度,夜间风寒入体,又因吃食杂乱而引起眩晕,一般数日便可痊癒,不碍事。」老太医尽职尽责,虽对方脉象一把便知是女子,却并未多言,只叹道,「切勿担忧,煎一服药就好,注意休息保暖。」

太医所言非虚,姜颜服了药,睡一夜醒来后便神清气爽,接下来两场考试皆颇为顺利。只是第一场失利,前程渺茫,造化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二月十五,会试完毕。

二月十六清晨,贡院大门敞开,路障清除,数百名新旧应试举人陆陆续续离开礼部考场。

阴凉几天,今日下起了蒙蒙春雨,许多考生不曾带伞,皆挤在礼部大门阶下避雨,或是举着袖子狼狈奔走。姜颜背着沉甸甸的包裹出来,挤开人群一看,便见礼部门前不远处站着一人。

锦衣卫官袍,头戴黑色大帽,眸子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中,隔着淅淅沥沥的烟雨,看不太清他的面容,但姜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苻离。

他撑着一柄暗黄的油纸伞,不曾佩刀,身形挺拔如松,目光稳稳地落在礼部门口,在来往避雨的考生中搜寻着什么。忽的,他的视线与姜颜的相接,眸子一亮,举着纸伞朝她大步走来。

那一瞬,姜颜眼中的烟雨散尽,心中的忐忑和担忧瞬间消散,是非成败皆抛之脑后,满眼满心都是苻离劈开风雨稳步迎来的样子。

数百名考生,只有她是有人等候,有人迎接。

刚迈下台阶,一柄宽阔的纸伞便挡在了她的头上。宫里规矩森严,苻离没有过多亲昵之举,只顺手接过她肩上沉甸甸的包袱,低声道:「走。」

「咦?怎么有锦衣卫?」

「应该是这位小举人的兄长亲朋之类罢……」

「真好,我也想有个在宫里当差的亲朋呢!」

身后传来一阵善意的议论,姜颜嘴角轻扬,随同苻离朝宫门行去,听着雨水打在伞檐上的声音,问道:「你这月的假期用完了罢?我以为你不会来接了呢。」

「刚当完值,顺路来接你。」雨丝斜飞,苻离面色不动,微微将伞朝姜颜身边倾斜,自己的半边肩头浸润在雨水中,没多久便洇出一片暗色。

姜颜伸手将伞往他那边推了推,「既是要来接我,为何不多带一把伞?」

两人肩并着肩,亲密无间且又合情合理。衣料摩挲间,苻离又将伞倾过去,别有深意道:「一把就够了。」

姜颜心知肚明,已然看透了他的小心思,忍不住轻笑一声。

朱墙黛瓦,视线所及皆是烟雨如雾,伞檐的水珠坠落,与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苻离目不斜视,随意问道:「先去吃饭,还是先送你回房歇息?」

「歇息罢。」姜颜刚病癒,又经历了整整八日的会试折磨,身心俱疲。

苻离颔首,并未多问,只道:「也好,我已定了上膳斋的席位。待放榜之时,你中了会元,我再为你好好庆祝一番。」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似笃定姜颜会高中魁首一般,可听到姜颜耳中,却只余无限苦涩。

她不知该怎么向他开口,这一次莫说是前三,能不能上榜都成了悬念……

她难得沉默,眼中也没了笑意,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苻离略微担忧,问道:「身体不适?」

宫墙上,一群淋湿了鸟雀姜颜哆嗦着挤在一起,成了一排颤动的黑点儿。姜颜回身,摇了摇头笑道:「没事,我很好。」顿了顿,她轻声道,「上膳斋的席位撤了罢。」、

见苻离疑惑,她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脱口而出,然而最终也只是轻叹一声道:「放榜后两日便是殿试,我想安心备考,待我一举高中、打马游街,你再陪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