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第七章

电梯缓缓地往蓝氏大楼的底层降下,杰登用眼角打量爱兰。他得绷着脸,才能忍住不露出觉得她就像是个法国女仆的样子。他替她偷来的清洁公司的制服比她原来的衣服并没有好多少,幸好他还说服了她脱下白色围裙。

他们花了一个钟头才出门,因为他找遍了蓝氏大楼才找到一双适合她的长袜。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主管最后终於站出来,挥着一双她放在手提包中以备不时之需的备用长筒袜。

黑色。

杰登忍住笑意。爱兰的眼睛也许藏在他从史文那儿找来的过大的雷朋太阳眼镜后面,但她的头偏成一个刚好的角度,可以看见电梯门上方急剧下降的数字。刚开始杰登以为她在数楼层数,后来才发现她在低声喃喃自语。如果她再白一点,他心想,她就要变成透明的了。他原本觉得有趣,现在突然被一种恼人的同情心所破坏了。

「放松点,魏小姐,只是电梯而已,又不是什麽死亡陷阱。」

她虚弱地朝他笑笑。「我们好像是坐在一具巨大的棺材来,不是吗?」

「等我的安全警卫把大楼里的媒体都清理掉后,我再带你坐一趟高速电梯。它是专门设计的,从顶楼到底层只要五十秒。」

爱兰捧着胃。「原谅我,蓝先生,可是我以为这是我最后一次搭乘了。你不是要带我到新的居所吗?」

即使透过她蓝绿色的镜片,杰登依然可以感觉到她直直盯着的目光。「我重新考虑了我的决定,我的职员需要多几天来证明你的清白。」或证明你只不过是个骗子。「你没有理由不能留到那个时候,而且在这一切结束以前,你也许也得对媒体发表谈话,所以我要带你去选一些适当地衣服。」

他从外套口袋里拉出一只双手套戴上,让她知道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了,没有争论的余地。但是爱兰看起来并不惊讶,只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跳了出去,彷佛害怕钢牙门会突然合上把她碾碎一般。杰登依然可以听见记者们挤在大楼的大门口吵闹不休的声音,但是送货用的门外正如他所希望的空无一人,媒体一点不会料到他公然溜走。他有点困窘的想起这是自大楼在七年前建造完成以来,他第一次用走的离开大楼。

他挽着爱兰的手臂走到大街上,她的一阵颠簸使得他皱起了眉头,他特地借了一双低跟女鞋,但她还是走得歪歪斜斜的。

他困惑地看了她的鞋子一眼,立刻就发觉到问题的所在了。「你的鞋子穿错脚了。」

虽然裙子的长度只到小腿的一半,她还是撩起裙摆检视。「没错啊,是穿在我的脚上啊!」

他夸张地吐出一口气,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轮流把两只脚上的鞋子脱下,她没办法,只好抓住他的肩膀保持身体的平衡。他把她的右脚握在掌心里套上正确的那只鞋子时,大拇指停在它那细致的弓形部位上,感觉到透过尼龙袜传来的她的体温。她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他抬起头看见她谨慎的目光,突然感到无法言喻的罪恶感。

发现到在路中央扮演灰姑娘的白马王子看起来一定很可笑,他把她的脚塞进另一只鞋子里,不理会她的目光。

她依然歪歪斜斜地走着,这一次是因为她太注意自己的脚了。「想想看,分左右脚的鞋子,谁会想到这麽聪明的事呢?」

他们突然走上第五大道,令杰登没想到去回答那个可笑的问题。他停下来拉起外套的领子时,匆忙的人群几乎要淹没爱兰瘦小的身躯。她伸长了脖子,看着四周的摩天大楼,完全没有注意到行人因她停在路中央而必须绕路走时,脸上厌恶的表情。当她走到人行道边缘时,一阵喇叭声响起,杰登不得不冲上前去,将她拉离一辆疾驰而过的记程车。

「如果你都不看路的话,接下来的几天里你都得待在医院里了,或是待在太平间里。」他将她推回长长的人群里时,生气地说道。他的心跳是平时的两倍快,他提醒自己他已经很久没去做健康检查了。

完全未受到他的责备或自己千钧一发地逃过的影响,爱兰鼓起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廉价料子的制服在她的胸口紧绷。「我喜欢十月!空气又甜又清新,那不是很美好吗?」

杰登的视线从她的胸口移开,小心地捂着鼻子。「我只闻到恼人的烟味。」

「为什麽,难道你没看见那盏迷人的灯吗?」她把他的手从口袋中抓出来,拖着他去看一座十分普通的红绿灯标志。

爱兰似乎已经找到平衡了,在她的拉扯之下,换杰登才是走得跌跌撞撞的人,她指着他经过不下上千次,却从来不曾在他加长型房车里注意过的灯号喋喋不休。

他几乎喜欢成为人群中不知名的一份子了。他一直习惯於成为周围人群的中心,不管他要到哪儿去,都有一条路会为他神奇地打开;但是今天要是有人多看他一眼,他们只会看见一个穿着体面,带着一个拉着他手的阿娇小黑发女子的男人。

受到爱兰着迷的影响,他用自己发明出来的方法教她怎麽认路。「如果你去除掉一个地址上的最后一个数字,把剩余的用二去除,再加上或减去几种有名的旅游指南上说标识的识别数字,你就可以找到最近的街口了。」当她并没有赞赏他的聪明时,他转过身,才发现他的手是空的,而爱兰已经不见了。

当他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沿着川普大楼的旋转门转了一圈又一圈涌起的恐惧才平息下来,一旁穿着红色制服的门房一脸不悦,还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群。杰登绕了三圈才把爱兰救了出来。他把她拉出来后,她晕头转向,笑得喘不过气来,得靠着他的手臂才站得住。他们经过街角的阿小摊子,传来阵阵烤香肠的香味令她雀跃不已。

「要来分热狗吗?」他生硬地问道,不知道小贩是否找得开一百元的大钞,还是可以收美国运通卡。

「热狗?不,谢了。」她微弱地笑着,从摊子前退开。起先杰登怕她是因为自己的厌恶而破坏了兴致,但是她看着那一串串香肠的眼神中,怜悯多於恐惧。「在巴黎有些穷人认为狗是很棒的佳肴,可是我就是没办法尝试。」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杰登这才发现她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了,竭力才忍住不笑出声来。他正要对她解释时,她已经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进「帝芬尼」珠宝店里去。

她从他的肩膀向后探头。「别转头,有人在跟踪我们。」

无视於她小声的警告,杰登假装随意地回头一瞥。五个穿着灰色西装的魁梧男人挤在一间玩具店前,装出来的若无其事的模样一下子被人看穿了。其中一个人似乎对自己的样子比橱窗里的摆设还有兴趣。

「那些人是被雇来跟踪我们的。」他也低声说道:「他们是我的贴身保镖,我安排他们晚一点出来,好让麦克先转移媒体的注意力。可是我绝对不会单独离开大楼的。」

爱兰又偷看了一眼。「喔,你说的没错,那个好心的欧史文先生也在那里。」她声音颤抖,疯狂地挥着手,「喔,史文!」

杰登把她的手抓下来。「看着老天的分上,别挥手!你会暴露他的身份的,然后他一整天都会很不高兴的,因为戴了雷朋太阳眼镜还是被你认出来。」

爱兰脱下她自己的太阳眼镜,沉思地皱起了眉头。「你为什麽需要保镖,蓝先生?我想像不出像你这样的人有什麽好怕的。」

「纽约的街上是很危险的地方。」她闪亮的褐色眸子令他觉得它们抢匪和绑票犯更危险。「只有傻瓜才不会怕。」他轻轻地加上一句道,将一缕散乱的发丝塞到她的耳后。

如果他以为她待在「帝芬尼」里是打算用他的一百万来买那些昂贵珠宝的话,那他一定会失望的。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地背对着橱窗里展示的商品,看着一个警官骑着一匹骏马走过去。

「喔,先生!拜托你,先生,你能给我一些时间吗?」爱兰叫道,杰登还来不及阻止,她就追了出去。

警官慢了下来,拉着他的坐骑转过身来。他的头盔带子上的嘴看起来彷佛从八十年代早期就没笑过了。他怀疑地瞥了杰登和他的军装外套一眼。「那个家伙在骚扰你吗?小姐?你需要帮助吗?」

杰登走到两人面前时,爱兰已经在解释了。「…………因为它是我在纽约所看见的第一匹马,我已经开始担心再也看不到了。」

「『贝夏巴』已经服勤五年了,小姐,是我替它取的名字。」警官说道,冷硬的嘴软化,露出羞怯的笑容。但当他转向杰登时,又恢复了怀疑的神色。「现在穿这种大衣会不会太暖了一点,先生?」

杰登堆起一脸友善的笑容,没有拉开大衣露出里面的亚曼尼西装给他看。「我刚从一场严重的感冒中恢复。」

爱兰抚摸马儿毛茸茸的脸,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玩弄着她的项链。「你真是漂亮,不是吗?」她轻声说道。「我真希望我有苹果可以---」

马儿低下头把嘴伸进爱兰裙子的口袋,用牙齿咬了一个大大的红苹果出来。

警官高兴地笑了,但爱兰看起来就和杰登一样都愣住了。

「谢谢这位美丽的小姐,『贝夏巴』。」警官命令道,但『贝夏巴』光忙着大嚼苹果,根本不睬他。「午安,小姐,我有感觉你并非本地的人,但是我希望你这这个大苹果城市里玩得愉快。」警官催促他的马儿小步跑,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温和,令杰登有些期待他会像古时候的贵族一样,朝她碰碰他帽盔的边缘。

然而,他跟惊讶她的聪明的小把戏。他就站在她身后,近得足以警告,但不至於威胁到她,近得足以闻到她发上盖过恼人烟味的味道。

「我还以为女巫只有毒苹果呢!」他喃喃道。

即使是在他的挪揄之下,爱兰的紧张仍然十分明显。「幸好那匹母马没有在我的口袋里拉出一只兔子来,至少我还可以编说苹果是从早餐盘上掉下来的。」

「噢,你想怎麽编都行,魏小姐。」杰登附在她的耳边时,四周的人群彷佛都自动消失了一般。「可是我不一定要相信你。」

「对不起,甜心,可是我们的童装是在八…………」

当爱兰放下手中抚着的天鹅绒裙子,从架子前转过身来时,店员带有鼻音的声音突然没了尾音。

「噢!」那女人说道。「你不是个小女孩。」她的下巴不停地扭动着,像一头嚼着干草的牛。她上下打量着爱兰,看着她严肃的衣服,磨损的鞋子,以及散乱的卷发。「我们的化妆品部在一楼,如果你有兴趣找一些灰暗颜色来配你的麻布衣的话。」

爱兰抚着避邪物,心里盘算着要将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变成一只老鼠,但杰登从架子的另一边取下墨镜走出来,适时地解救了她。

店员吞下了她原本一直在嚼的东西。「噢,蓝先生!我没有认出时您!」

他给了她一个温柔中带着恐吓意味的微笑。「显然是。」他用一只霸道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她竭力忍住想推开他的冲动。「不过要是你忙得没空帮我替我的客人选一整柜的新衣服,那我们就到另一家去。」

那女人急忙挡住他的去路,差点儿被自己的高跟鞋绊倒。「噢,不,蓝先生,我们一向都有时间为您服务的。如果您和这位可人的女士随我来的话…………」我用颤抖的手抚平散乱的头发,引他们一个私人的沙龙。

「她是从哪个国家来的?」爱兰低声问道。「我听不出她的腔调。」

杰登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一个叫做皇后的混乱国家。」

爱兰发现沙龙里的玫瑰色的地毯,壁纸,以及长沙发让她的紧张镇定了下来,她还没有完全从刚才差点发生的灾难中恢复过来。她的法力一直都很不稳定,幸好没把自己变成一个苹果,被那匹马儿吃掉。她早该牢牢记住莫斯要她「小心自己的愿望」,尤其是蓝杰登在旁边的时候。

她偷偷地瞄了一眼他冷冷的侧脸,担心和怀疑在他们曾短暂共享的愉悦情绪上投下了阴影。曾有那麽一下子,当他看进她的眼睛里,她突然觉得可以信任他,有一股冲动想把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儿说出来,包括她是从葛洛斯特的李奈特魔掌中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