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对那个巴结奉承的店员解释她的整个衣橱出了一个不幸的意外。爱兰看着他宽阔的背部,想起他要把她唯一的一件衣服丢进一个叫做火炉的东西里。她提议抗议后,他才答应拿去洗,然后丢到他的衣橱的最深,最阴暗的角落里。
店员很快地就从一扇窄门里消失了,她没有拿出一堆布料样品让爱兰挑选,反而用银盘端出一杯香槟,里面还漂着一颗硕大的草莓。
「噢,谢谢你,露莎,你总是记得我的草莓。」杰登脱下大衣,在长沙发上坐下来,给了那个女人一个真心的微笑。
爱兰的胃奇怪地抽动了一下,连她也无法抗拒这男人微笑中致命的魅力,它化解了他眼眉之间冷硬的线条。他长长的手指以令人为之疯狂的优雅托住酒杯,挑起草莓送到唇边。
「给客人最好的服务是我们的政策,尤其是对你,蓝先生。」那女人羞怯地轻碰了他一下,显示出她也愿意在工作以外的事情上满足他。
厌恶那女人谄媚的态度,爱兰想起了她妈妈总是高傲地斥责她情夫的仆人。「抱歉,小姐,你不是要帮我量一下尺寸吗?」
那女人吓了一跳,彷佛突然想起爱兰在场。「量尺寸?你不知道自己的尺寸吗?」
极不愿意承认自己真的不知道,爱兰低头看着自己,然后说道:「一点点。」
店员和杰登交换了一个有趣的眼神。「也许我最好帮她量一下。」
她从衣服口袋里拿出白纸簿和黄褐色的卷尺,像一只兀鹰般绕着爱兰走,嘴里念念有词。当她蹲下来量她的臀围时,爱兰开始后悔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尤其是当她注意到杰登的眼中闪着有趣的光芒时。他把香槟举到唇边,仍掩饰不住他的笑意。
露莎将卷尺绕过爱兰举起的双臂底下,然后羡慕地吹了一声口哨。「骨架这麽小,胸部尺寸倒是挺惊人的。」
杰登被香槟呛到,爱兰不知道是该找个地洞钻进去,还是该嘲笑他的失态。
「噢,谢谢你。」她答道,深吸一口气,更加表现出自己的优势。她的身材也一直都是莫斯担心的一部分,这份与生俱来的魅力,不是家店服所能掩盖得住的。
露莎戳着她的胸骨,削弱她罪恶的骄傲。「你有没有想过要缩小这东西?我住在皇后区的莫里叔叔是全纽约最好的整型医生,我可以给你他的电话号码。」
爱兰冲疑了一下,不确定「号码」是什麽,也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不用了,露莎。」杰登恢复过来说道。「只要把你这一季的秋装拿来,然后让我们单独待在这儿就成了。」
爱兰避开他的视线,直到露莎回来,而她的手臂堆了一大堆令人眼花缭乱的衣服。她本以为这女人会拿纸型或模特儿人形,而不是做好的衣服。那女人将她推进挂着廉子的试衣间时,爱兰惊恐地回头瞥了杰登一眼,但他只是嘲弄地举了举香槟。
杰登啜饮着香槟,等爱兰出来,心想是艳红还是冷冷的水蓝色比较能衬托出她黑得像夜一般的一头卷发。他看了一下手上的劳力士表,发现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他又等了十五分钟,廉子一动也不动,甚至连冷风孔吹来的风都没有撩动它。
「魏小姐?」他叫道,压制住声音中的不耐。「你要不要出来让我看看你试的衣服?」
一片沉默。
杰登把香槟搁在一旁,站起来走向廉子,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想法,觉得要是拉开廉子,他会发现里头空无一人,爱兰就像她进入他的生命般突然地离开。他的手伸向廉子。
一阵伴随着法语咒骂声和悉悉卒卒的响声令他缩回了手。爱兰出现时,他冲疑地向后退了几步,对她所选的衣服颜色感到别扭的有趣。
黑色。
贴身的香奈儿洋装要比借来的制服好看多了,但它流利的线条被她在背后抓成一团给破坏了。
她的脸胀得通红。眼中闪着泪光。「连一个钮扣也没有,叫我要怎麽穿?」
「你试过拉练了吗?」他轻声建议道。
她只是对他眨眼睛,他将她转过身去,扳开她的手。他的手指抓住拉练头往上拉,欣赏地注意到她脊柱根部的小涡。她背部的皮肤又白又嫩,彷佛从来没有受过阳光的亲吻。
他不得不撩起她的头发以完成工作,这个不经意的动作散发出一种香气。他拉好拉练,向后退,怕是因香槟而醉。
她摇了一下臀部,「衣服太小了,我都快不能呼吸了。」
「那就试试其他的。」杰登说道,自己也开始感觉到缺氧。他粗鲁地将她推向试衣间,自己回到长沙发上坐下,喝完他的香槟。
对她保守的品味感到好笑又生气,杰登看着她换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一件黑色的索尼高领衣,一套有着小飞侠彼得潘领唐娜,凯伦的灰色套装,一件有着和他想烧掉的那件衣服一样的硬袖凡赛斯洋装。当她最后一次走进试衣间时,杰登恼怒地抚着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
爱兰是如此骄傲地展示她卑劣的品味,令他不忍告诉她,那种样子的衣服可以在车库拍卖中以便宜的几百块的价钱买到。
她天真无邪的快活很有感染力,他以前也买过衣服给女人,但是大部分的女人都会很感激他拿出金卡后就消失一阵,没有人曾经询问过他关於裙摆长度的意见,可是她在他面前转圈,彷佛一只普通的黑色迪奥的名牌。
爱兰从试衣间出来时,露莎正好回到沙龙里,全身堆满了各种颜色的布料。「我想你可能会想看看这个,很难找到适合这个小姐的纪梵希。」
「噢,好漂亮哦!」爱兰忍不住叫出声。
她把自己手上拿着的一堆衣服塞进杰登的手里,从那女人的手中拿过这件翡翠色的洋装,无法抗拒地在自己的身上比着长度。裙摆并未拖地,而是在她的脚踝处形成一个完美的锺形。爱兰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穿这种又轻又软的布料。
有一次她在一场舞会里偷偷下楼,从楼梯的栏杆缝隙里看着母亲以一种恍如女王般的优雅踩着宫廷舞步。在爱兰崇拜的眼中,她的妈妈似乎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爱兰抚着那柔软的布料,打从她母亲去世后第一次感到哀伤。
她的脸上一定是露出了渴望,因为杰登轻声说道:「你何不试试看?它很适合你。」
「来吧,亲爱的。」店员催促道,朝他了解地眨眨眼。「这可会花上蓝先生一大笔钱,不过他显然认为你值得。」
爱兰感到自己一阵热,一阵冷,因为她知道那女人指的是什麽。她不该感到惊讶的,然而,有多少次她看见母亲为了一件丝绸衣和闪亮的珠宝而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
她仰起头,以为会看见那女人残酷的臆测让杰登的眼中再度出现那种嘲弄的光芒,但是它们只是有如十二月的天空般灰得深不可测。
即使手中满是女人的衣服,还有一绺蓬乱的发丝落在眉毛上,杰登还是一派优雅。她想起了店员和他打招呼时的热络,还有香槟里的草莓。也许他所有的情妇都来过这儿了。
「我不要。」爱兰说道,把衣服塞回给店员。「这种颜色会让我在月光之下看起来一脸蜡黄的。」
她僵硬地走到门边,故意无视於杰登的注视和店员沉下来的脸色。就让那个女人以为他们是情人在吵嘴好了,如果这样做会令她高兴的话。
「把这些全都包起来,连同一些可以搭配的上衣一起送来。」杰登命令道,指着爱兰所选的衣服,从一大叠钞元中拉出一张小费来。
「是,先生!」露莎答道,把一张百元钞票塞进胸衣里。
爱兰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再多看一眼那堆衣服,因此她没看见杰登悄悄的在她身后朝那个傻笑的店员做了个神秘的手势。
走回大楼的路上,杰登困惑地瞄了一眼爱兰气乎乎的侧脸,自从离开沙龙吼,她就再也没有笑过或是说过一句话,甚至在他骗她走下往上的电扶梯,要让她再去一下旋转门,或是指给她看史文因为坚持要戴着墨镜而撞上一排陈列架时都没有。
他才该是那个不说话的人,他生气地想到。他浪费了一下午的宝贵时间在逛街,让他的公司自己去抵挡媒体无止境的攻击。
他咬紧牙不发出一声叹息,希望自己能忘记爱兰在把那些纪梵希的衣服塞回店员的手上前,脸上那种赤裸裸的渴望。他是个傻瓜,才会让它影响到他。多少个世纪以来,女人都是用那种表情来骗男人去哀求,借取,或是偷窃她们工於心算小小心灵里想要的东西。
他生气地大步走了几步,发现身边的爱兰已经不见了。他猛一转身,看见她的手和鼻子都贴在一家店的橱窗上,彷佛是一个在面包店柜台前的小孩。她在看一些橘色和黄色的盒子---万圣节的电影。他不怎麽在意地想,一定是一些整天挥着斧头和疯子和砍人头保姆的故事。
「这地方是图书馆吗?」爱兰问道,一个小时以来,脸上第一次有了生气。「我可以进去看看书吗?」
杰登抬起头看着店牌上黄色的字。「那不是图书馆,那是录影带店。」
「录影带?」她念那几个字的声调彷佛从未听说过这东西。
「你知道的---买和租的地方。」她还是一脸茫然。「我知道法国也有电影,因为我被迫看了好几次,悲伤小丑?碧姬-芭杜?」
还是没反应,杰登叹了一口气,伸向门把。她向后一退,从睫毛底下偷偷看了他一眼,「你已经对我太好了,先生,我不想再耽误你的工作了。也许欧先生可以带我回大楼去?」
杰登很明白是要他走了,他对她冷冷一笑。「你说得没错,魏小姐,我已经忽略我的工作太久了。」
他朝史文勾了勾手指,他正从意大利冰淇淋摊后面探头。史文走了过来,显然很不高兴自己在同伴面前被以这种有失颜面的方式叫唤。
杰登拿了一张信用卡给他。「她想要什麽就买给她。」
杰登看着爱兰消失在店里,几乎有点感谢她再度成功唤回他的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