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蓝氏企业的实验室人员专注地站着,看起来不像是世界上一流的科学家,倒比较像是面对班长的战败士兵。那个班长正是杰登,他那刻薄的舌头拥有的火力,就足以将他们轰得抬不起头来,而杰登知道他愉快的笑容在过去三天来,已经到了爆发成部愉快的边缘。「那麽,高登,」他说道,走过白色的瓷砖地板,递给这个工程师最好一根香烟。「已经搜集了72小时的资料,分析各种理论,你们只能给我一个结论。」
那个高大的苏格兰人听了他的话后,不安地扭动身体。「是的,先生。那位小姐所骑的的确是一枝扫帚。」
高登停了下来,眼睛一直看着地上。他的职员深吸一口气,等着他大发雷霆。
但当杰登终於抬起头来看着他们着急得脸时,他的表情有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很好,回到你们的工作上吧。」
随着一阵离开实验室的悉率的声音,他们全逃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只剩下麦克从门边站着的地方走出来,跟着杰登走进走廊里。
「国际刑警组织或是本地警方那儿有什麽消息吗?」杰登问道。
麦克摇摇头,赶上他身边。「戴队长答应在星期五中午以前给我们一个答案。我们的小女巫现在怎麽样了?」他故作轻松地问着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却愈来愈糟糕的情况。
「我怎麽知道,打从前天晚上我就再没有见过她了。史文说她整个早上都在吃冰淇淋,看杰利-路易的电影。」
「天啊!」麦克喃喃道。「她是个法国人呀!」他担心地看着他朋友眼睛底下的黑眼圈。「你继续睡在办公室里是一件很蠢的事,你知道的。」
「问题不在於我睡在哪里,因为我根本没睡。」
「至少你没和她睡在一起。」麦克阴沉地地说道。「另一件父权的案子可会花上你不只一百万。」
杰登知道这无心的警告是在提醒他,爱兰只不过是个无情的二流言喻,不该引进他胸口如刀割般的痛楚。他慢下脚步,诅咒了一声。他已经在心中承受了一种特别的纠结,然后在「布明贷」百货公司又几乎无法呼吸。一旦他摆脱了那个麻烦的魏小姐,他向自己保证,他一定要叫助理替他预约一位有名的心脏科医生。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泄漏了心事,直到看见麦克不安的眼神。「有什麽不对吗?」麦克问道。
「没什麽比在办公室里有所作为更有效的治疗办法了。」杰登答道,在他唯一能找得到的地方寻求慰借。「安小姐把我要的那些数据传真给你了吗?」
麦克退缩了一下。「我正要找机会告诉你这件事,但恐怕安小姐传真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是她的辞呈。她很幸运她的泪水没有把传真机弄坏。」
「我昨天对她是有点严厉,打电话到她家给她,告诉她如果她一点以前能来的话,我就把她的薪水加倍。」
「太冲了,有谣言说『全球询问报』已经出了三倍的薪水给她,以交换独家新闻。」
那个讲起话来轻声细语,办事极有效率的安小姐已经担任杰登的私人助理超过五年了。即使他的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微笑,他还是希望自己不会对她的背弃感到惊讶。「我想每个女人都有她的价钱,即使是如此忠心的人,何况她还有生病的母亲要养。寄一张优渥的退职金给她,然后再找介绍中心赶快派各替补的人过来。」
那天下午爱兰蹑手蹑脚地走进顶楼的电梯时,她一点都不晓得杰登的人事问题。当她看见板子上的一大排数字时,忍不住发出一阵呻吟。
要在这幢大楼里找到一间图书馆可能得花上好几个小说,甚至是好几天的时间。可是她别无选择,史文一点也不能给她任何关於他老板性格的资讯,爱兰小心翼翼的随意按下一个按钮,电梯开始下降时,她紧紧抱着肚子,虽然有杰登的再三保证,她仍然无法完全相信这个透明的管子不会将她送往无法逃脱的死亡之境。
爱兰在1楼毫无目的的走廊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只得到无奈的耸肩和对她的一双赤脚无礼的注视作为对她问题的回答。她几乎开始想逃回顶楼的避难所里看录影带,或是何史文玩一些游戏。当她在一条无人的走廊上看见一个老黑人在拖地板时,她忍不住松了口气地喊了出来。
他对她露出微笑。「hi,甜心,你迷路了吗?」
「比你所想的还糟。」她承认道。「我想要到图书馆,难道二十世纪里没有人看书吗?」
他摇摇头,悲伤地叹了一口气,「比起以前来少多了,大部分的人不会看书,会看得人又只知道看电视。」
爱兰叹了一口气,开始担心她在寻找那另一个杰登---戴着金属框眼镜,有着羞赧笑容的男孩---到头来只是白忙一场。「那这儿没有图书馆了。」她的脑袋快速地运转着,看看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是否有别的选择。「哪里有历史记录?仓库?照片?」
老人搔搔灰白的头。「也许在13楼的档案室里有。」
「哦,谢谢你,先生!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爱兰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快速朝电梯跑去。她只希望13是她的幸运数字。
爱兰推开她在13楼所碰到的第一扇碰砂玻璃门,满怀希望地嗅着皮革和霉味。当一个红脸的年轻人从门的另一边冲出来时,她差点连鼻子也被撞掉了,而他连说声抱歉也没有。
她跳了开去,才发现自己闯入了一片混乱之中。男人和女人匆忙地走来走去,在玻璃的小隔间里钻进钻出,手中挥舞着成叠的纸张,口中高喊着各种指示。这真是一个嘈杂的世纪!她嗡嗡的耳朵只听得到一些对话的片断。
「『碎嘴子』的贺伯在3线,看在老天的分上,别把他接进来。」
「迷你微处理器的两极真空管股票刚下跌了15个百分点,我可不要去告诉他,这次该轮到你了。」
「才怪,我昨天才告诉他的。」
「有谁看到那个该死来拿狄兰西档案的信差吗?他一个小时前就要了。天啊!我死定了。为什麽没有人现在就射我一枪,然我解脱了呢?」
这话是一个散乱不整的年轻女人说的,她额头重重敲在她的办公桌上,以强调她的请求。
「对不起。」爱兰低声说道。
那女人猛然抬起头来,从掉落下来的发丝间怀疑地盯着爱兰。「你到底要做什麽?」
虽然有点被她的无礼吓到,爱兰还是挤出一丝礼貌的微笑。「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指引我到---」
「感谢上帝,我得救了!狄兰西的档案也是!」那女人跳了起来,抓住爱兰的手,将她拖往一扇关着的门前。「你怎麽这麽晚才来?那可怜的小东西已经开始歇斯底里了,蓝先生威胁要把她丢出窗外去。」
爱兰还来不及抗议,那女人已经打开门,将她推了进去。「这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信差,甜心。」她用一种像在唱歌的声音说道。「你真该买可以防水的睫毛膏的。」
那女人在爱兰身后用力关上门,留下她和一个红着眼睛而周围还有黑圈、正在啜泣不已得女人。
这个房间要比向前的那间豪华,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还有一整片墙的窗子,然而爱兰觉得它只是一个前室,因为无端的墙上还有两扇桃花心木门。看到那道门,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说不出是期待还是恐惧。
「我在找档案室。」她嗫嚅的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离开那一台正在吐着纸的怪机器,那女人迅速绕过桌子,几乎是哀求地抓住爱兰的手臂,使得爱兰根本没办法说下去。「噢,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来了。」她害怕地看了那道门一眼,「他说我找的信差是从西伯利亚来的。」
要不是立刻就明白她所说「他」的是谁,爱兰一定会觉得这女人过度的惊慌很可笑。但她还来不及说些什麽,一叠奶油色的档案夹就塞进了她的手中,她投降地叹了一口气,先减轻这女人的负担,然后在外面等真的信差来又有什麽关系呢?她不断地递档案过来,愈叠愈高,直到爱兰几乎埋在它们后面。
要不是那女人害怕地猛然转过身,把其余的档案夹掉落到地板上,爱兰也不会知道那扇桃花心木门打开了。
不管在哪里,爱兰都认得出那种尖酸刻薄的语气,里面所隐含的警告意味令爱兰的背脊发冷,「我亲爱的何小姐,你知道你切断了我两个主要股票持有人的电话,把我的会计师关於寻找税务上漏洞的建议传真给了国税局,然后又弄坏了两部最好的电脑硬碟吗?」他的声音更轻柔了。「告诉我,雇佣不合格的人是你的介绍所得政策吗?」
「他是个魔鬼!」那女人哀嚎道,「我不干了!」她哭着冲出房间,用力甩上门。
虽然那叠档案夹几乎把爱兰的全身都遮住了,但是遮不住散乱的发髻、包裹着黑色裤袜的双腿,以及不安地蠕动着的十只脚趾头,因此她仍然可以感觉到杰登审视的目光。她放下档案夹,给他一个踌躇的微笑。
「你!」他眯起眼睛看着她身后,彷佛会发现史文在她背后出现。「史文到哪儿去了?假如他擅离职守,跑到健身房去,那他就…………」
杰登本没有把话说完,但爱兰觉得有必要站出来替史文辩解,「他还在顶楼,看着歌剧睡着了。」
杰登不敢相信地扬起眉毛。「歌剧?我不知道史文还有这麽高尚的嗜好。」
「是一部叫做『指引之光』的片子,音乐本身没什麽,但是他被剧情感到得掉下泪来。」
「噢,那种歌剧。」
杰登向她走近一步,但爱兰站在原地,决心让他知道她不会被吓倒。她深吸一口气增加自己的勇气,却发现差点儿被他古龙水的味道给呛死。
他倾身向前,鼻子离她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平时他浅灰色的睫毛几乎都隐没在金黄色的皮肤里,爱兰现在才注意到它们有多长。「你会打字吗?」
「不会,可是我会挤牛奶,清理鱼肚,搅奶油,还会在布上绣所以的字母。」
他一边踱步和朝她眨了三次眼睛。「你知道吗?这全是你的错,要不是你骑着那根愚蠢的扫帚掉下来,媒体和记者就不会在我们的台阶上紮营,蓝氏企业的股票不会下跌,安小姐也会坐在那张桌子后面,而不是向一些小报透露我最私密的事。」他无力地看了手表一眼,用手扒过一丝不紊的头发,直到看起来又像是当年的那个男孩。「再过半小时我们就可以不必再接电话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温暖有力的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向原本是何小姐坐的那张椅子那儿。
「坐在这里。」他说道,呼出的气息骚着她颈后的毛发。「不要动。这是电话,假如它响了,就把它拿到耳边,然后说『喂』。」他示范道。「不管线的另一端是谁,都说蓝先生正在开会,明天早上以前不接任何电话。如果他们坚持要和我说话,就说我不在这儿,告诉他们我生病回家了,懂吗?」
「是的,先生。」
「要是在接下来的三十分钟里你一定得找我的话,就按这个按钮,我就能听见你所说的每一句话。」
「是的,先生。」
「还有,别再叫我先生了。」
「如果你这麽说的话,先生。」
杰登低咒了一声,用力甩上门,力道之大,连墙上所挂的画都为之震动了。爱兰微笑着靠近椅子里,两只脚绕到桌面上,心想她也许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地观察一下蓝杰登。
虽然每次电话一响都会令她跳起来,爱兰倒是发现她的工作并不难。她告诉了三个打电话来的人蓝先生正在开会,两个他下午离开了,还有一个叫做贺伯的难缠家伙,她告诉蓝杰登得了轻微的传染病,不过明天早上会很乐意与他谈话的。
「对不起?」
爱兰转身,看见一个女人站在门口,外面办公室的混乱情况已经消退了。
那女人紧张地扭着戴在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金色圈圈。「我可以和蓝先生说句话吗?」
爱兰张开嘴又闭上,杰登没告诉她又访客时该怎麽办。「对不起,」她最后真心遗憾地说道。「蓝先生正在开会。」
那女人叹了一口气,圆胖的脸上露出一丝凄楚的表情。「是他叫你这麽对我说的,对吗?我不怪他,我从来都没有时间陪他,又怎能要求他在百忙中抽空来见我?」她挺起肩膀,转身就离去,明显地在骄傲与挫败中挣扎。「告诉他有空时,打个电话给他母亲。」
「等等!噢,等一下!别走!」爱兰叫道,从桌子后面冲出来捉住这个陌生女人的手。「我不知道你是杰登的母亲。」
那女人的手冷得像冰一样,但她紧紧抓住爱兰,就像在暴风雨的海上抓到救命的绳子一样。爱兰一直以为杰登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他母亲的出现令她十分困惑,但是他们两人的相似是勿庸置疑的。随着年华的老去,她的金发也许褪成了银白色,但是一双眸子仍旧如一池融化的白蜡般闪亮。她很年轻,爱兰有点惊讶地发现,不会比她自己的母亲老多少,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那女人的上衣和裙子看起来有些破旧,但是新浆过,嘴唇上还涂了一点口红。她外表上刻意的修饰,莫名地触动了爱兰的心。
她拦着那女人的手,想让她安心下来。「进来等一下,我告诉杰登你来了,他会很高兴看到你的。」
那女人有点颤抖地笑道。「我希望我和你一样有信心。」她有点困惑地看着爱兰的一双赤脚,但并非恶意。「我不以为我们见过,但你比以前那个在这里工作的小姐友善得多了。」
「我是新来的。」爱兰答道,绕过桌子去按那个杰登指给她看得按钮。她清了清喉咙,用一种她认为合适的方式说道:「蓝先生,你的母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