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沉默了几秒,爱兰正要怀疑他是否有听见她的声音时,一句「等一下」发出来道。
她们在尴尬的沉默中等着,爱兰保持着又自信的微笑,杰登的母亲则咬着下唇。当那道门终於打开时,爱兰第一件注意到的事情是杰登已经穿上了外套,头发也梳理回原来的样子,一丝不乱。
「hi,兰达。」他冷冷道。
爱兰退缩了一下,要是她敢这样直呼她母亲的名字,她一定会因为这种大不敬而掌嘴的。
「hi,杰登。」那女人卑微的回答令爱兰更加地惊讶。
杰登看了一下表上的日期。「这个月你来早了,对吗?才29号而已。」
「求求你。」那女人嗫嚅道,用力地扭着戒指。「我们可以到里面说话吗?」
爱兰屏住气,害怕杰登会狠心到拒绝他母亲的要求,而他以一种嘲弄的姿态朝那道门一指。在关上门之前,他很不高兴地瞥了爱兰一眼,目光之冰冷令爱兰奇怪自己的头发怎麽没有结冰。
她坐回椅子里,松了一口气,杰登的声音从桌上的那个盒子里传出来时,她又坐直了身子。「要来杯威士忌吗?」
他母亲低低的回答几乎被冰块倒进杯子里的声音给淹没了。
碍於良心,爱兰伸向盒子上的按钮,决定在这场私人的对话继续下去前,将它关掉。她也许会偷看一个人的私人物品,但是从事听他和另一个人最私密的谈话剧就…………
「这次又怎麽了?兰达?」爱兰缩回手,被杰登语气中的疲惫震动了。「过期的保险费?太常去赌马场?还是丹尼的考试又失败了?」一阵皮椅的嘎叽声,爱兰可以想像他靠在椅子里,优雅的手指端着酒杯的样子。
兰达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沉重。「你不必如此冷酷,你可以问问我又是怎麽过的。」
「我们都知道问题不在於『你好吗』而是『要多少』,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他母亲啜泣着。「你至少可以和善一点。」
「抱歉。」杰登的声音硬得像正在切割的钻石。「我母亲并没有给我任何地家教。」
兰达开始令人心痛地低泣,爱兰忍住泪水,等着杰登安慰他母亲,就像她被直升飞机吓倒时的那样。
但他的声音发出来时,它并未因满怀感情而软化下来,却是充满了绝望。「老天,兰达,拿我的手帕去。你每个月所拿的钱至少还买得起面纸吧?」
爱兰听见一阵刮抆的声音,彷佛是椅子被推开了,然后是杰登,他的声音听起来更阴沉了。「别再对我大吼大叫,告诉我什麽是错的。」
爱兰在椅子里猛然转身,想像他也在望着外面匆匆而过的陌生人群和街道的寂寞景象。
「是艾伦,她怀孕了。」他母亲说完后是好长的一阵沉默,长得爱兰几乎要以为盒子坏了,要不是兰达又接着说下去,「她是我的宝贝,你知道的---才只有17岁,她得到春天才毕业,而那个男孩…………呃,你知道那个年纪的男孩是什麽样子的。」
杰登嘶哑的笑声令爱兰不寒而栗。「她打算像你一样把孩子丢在某人的台阶前,还是用更一劳永逸的方法来解决?」
「她想留下孩子,你不了解我的艾伦,她是个好女孩,杰登,她只是犯了一点错。」
爱兰大声哭了起来,泪水不断地滑下她的脸颊。
「她会是个好妈妈的,儿子,我知道她会的,如果她有些钱可以使事情变得容易的话…………拜托…………别让我求你…………」
杰登的唯一回答是从抽屉里拿出纸来,啪的一声丢在桌上,然后在上面写着什麽。「拿去,告诉她我为她愿意负起她小小的…………错误。」
兰达对杰登的大方倒抽了一口气。「噢,儿子,你对我们真是太好了。要是你肯让我带艾伦到这儿来见你,她一定会用双臂给你一个最大的拥---」
杰登打断了她的话,「31号那天别再来了,我会叫我的助理寄张支票给你。」
兰达手中捏着一张长方形的纸从门内出来时,爱兰还在看着窗外。从渐渐暗下来的玻璃窗里,爱兰可以看出那女人已经把嘴唇里的胭脂都咬光了,只剩下颤抖而苍白的双唇。
「晚安,小姐。」兰达赧道。「谢谢你的帮忙。」
一声小小的「晚安」是爱兰唯一能说的话。
天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她还坐在椅子上,知道自己应该在杰登出来前,回到顶楼的套房里去。她想像得到要是他发现她闯进了他内心的痛苦时,将会又多恨她。
但当她站起来时,一股比恐惧更强的力量促使她走向那两扇桃花心木门。
杰登并没有开灯,他站在窗前,一只手端着一只半空的酒杯,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他已经脱下外套,领带也扯松了。看到她的身影映在窗户上,他眯起了眼睛,彷佛她是一个闯入他独处的陌生人。
「它一直在闪。」
「什麽?」爱兰听不懂他在说什麽、
他指了指他桌上的一个小盒子---一个和外面房间一样的盒子,上面一个小小的绿灯正在闪着。「通话器,当它打开时就会闪。」
爱兰感到一阵羞愧,而她所做的事没有借口,只得厚着脸皮撑下去。「如果你知道我在偷听,你为什麽不制止我?」
他耸耸肩。「何必呢?你会排队将我的悲惨故事卖给媒体。我现在就可以看见报上的标题了---一百万小子被自己的母亲勒索。」
爱兰双手撑在他的桌缘,他讽刺的话比她所愿意承认的更令她恼怒。「我在别的地方看见你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所以你就以为我是个孤儿?就像是孤行泪或是其他那些浪漫的垃圾?很抱歉,让你失望了,而孤儿院也收容私生子的。」
爱兰退缩了一下,但杰登的表情不为所动。也许这个字眼并不像她那个时代,是个诬蔑的字眼。她还记得当在路易广场的那些孩童知道她有妈妈,而没有爸爸时,那种不友善的言词,伤人的蔑视,以及冷冷的目光。
「你的母亲一定很年轻。」她柔声说道,想要对这个女人寄予同期,但发现在他僵冷的表情下,这完全是不可能的。
「17岁,就和她的宝贝艾伦一样。」他啜了一口威士忌,「我想她说服自己,把我送走是正确的,却从不知道聪明而害羞的孩子其实要的不多。」
爱兰想叫他不要再说了。他也许可以看起来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着一个故事,但他毫无感情的自白却刺伤着她脆弱的心。
「我恨那些写这些访谈的人,他们当然全都很客气,令人痛苦的客气,那只会令人更加地难受。」
她不自觉的向他靠近。「你母…………兰达后来怎样了?」
「她把衣服上绣着名字的我丢弃在孤儿院的台阶上后,就从高中休学,嫁给了一个建筑工人,搬到纽约一幢有三个房间大的大房子里,然后抚养了三个取了蓝领阶级名字的孩子,像比尔,丹尼…………还有艾伦。」
爱兰一直都希望有手足可以陪伴她的孤独。「所以你有弟弟和妹妹?」
杰登猛然转身,脸上恶毒的表情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不,是我母亲友其他的孩子。」
爱来的手指因想抚摸他安慰他的渴望而颤抖着,但在她付诸於行动之前,他又戴回了冷若冰霜的面具,警告她不可妄动。
她把双手按在大腿上,以免背叛自己的心事。「你是怎麽和你母亲重聚的?」
他坐在她对面的桌缘。「『重聚』,真是个感人的字眼。」他嘲弄得笑正显露出相反的意味。「因为我从未被收养,我的名字就一直未曾改过,兰达要找到我并不难。她三年前打电话来说要见面,那天下午我取消了所有的约会,穿上最昂贵的西装,等着她来。」
「她没来吗?」爱兰深吸了一口气,害怕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他回答前,把杯子举到唇边,喝了一大口。「噢,她来了,准时两点钟到。一开始我们有些尴尬,正如你能想像得到的,而我们努力平和的说说话。你看,我都决定要原谅她了,我说服自己,她不应该再承受更多的痛苦了。毕竟她不要我的时候还只是个小女孩,一个犯了一项『小错误』的好女孩。」
爱兰的手指因愤怒而握拳,气那个女人竟然让这个男人觉得自己只是她不经意的行为下的产物。
「兰达不停的说着她的第二个家庭,她的丈夫厄尔,他在一次工作的意外中伤了背,从此就残废;她的最大的儿子比尔,一心一意想进常春藤名校,但成绩又不够好到可以申请;她十六岁的丹尼,得了精神分裂症,被法庭强制送进一家昂贵的疗养院。」
爱兰很容易就可以想像得到杰登坐在这张桌子后头,随着他母亲一句又一句背弃了他内心的话而愈来愈冷漠。
「同时她也承认了自己的一项弱点---每天下午到赌马场去下注,因此我知道她和以前一样并不想要我,她只是想要我的钱。」
轮到爱兰站起来看着窗外。她看着窗外城市的灯光,杰登才不会看见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她立刻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愿意接受她的同情的,她只能给他她的愤怒。
「要是我,我是不会给她任何钱的。」她恨恨地说道。
杰登从桌缘站起来,对爱兰的激动感到惊讶,他没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他一直很安於自己一个人,没有任何人的支持,打从他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就是如此。
然而爱兰站在那里,穿着黑色裤袜,黑色的衣服,赤着一双脚,准备要和任何挡住他的路的巨龙作战,甚至是他软弱而公寓心计的母亲。他的胃因某种不可抗拒且危险的感情而缩了起啦。
「那你要怎麽办?对她下咒语?」杰登故意轻快地说道,好缓和两人之间的紧张的情绪,但当爱兰忽然转身面对他时,她的怒气仍然旺得可以点起一把火。
「我会把她丢到大街上,我会叫她别再踏进我的地方一步,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她那些小杂种。」
「女巫。」他喃喃道。
爱兰的眼神黯淡下来,他懒懒地笑笑,用手托住她细小的下巴。「你这个美丽的小女巫。」
突然间,杰登不再对威士忌感兴趣,而是渴望品嚐她的唇。他的两腿之间升起了无法遏抑的慾火令他脸上的笑容褪去。
「别再那样看我。」他命令道。
「什麽?」她低语道,对他眨眨眼。
「一副我是甜筒,而你已经一辈子没吃过甜食的样子。」杰登握住她下巴的手更用力了,拇指抚着她颤抖的下唇。「你现在知道我所有的秘密了,也许我也该让你说出一些你的。」杰登触到她颈部的悸动时,她的所有要说的话语全化成了一声叹息。她的腹中燃起了甜美的火焰,在他指尖挑逗的爱抚下,几乎要变成熊熊烈火。就是那个胆大妄为的李奈特,也不敢如此亲昵的碰触她。
李奈特的威胁和警告没有打倒她,然而杰登只亲吻和爱抚他的肌肤就征服了她。
「不!」爱兰挣脱他的怀抱,向后退到桌子前。
他伸手拉她,低声道,「爱兰,别…………」
她没听见他沙哑的请求,只是害怕在他眼中的映影看见自己微弱的意志。她逃了开去,知道就算这样做,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愚蠢。她已经泄漏了自己最危险的秘密了,那个她第一眼看见蓝杰登时,就一直努力隐藏起来的秘密。
他母亲也许并不想要他,但是她---魏爱兰---却毫无疑问的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