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2)

接下来的几个礼拜里,她几乎没有办法再去思考自己惊人的命运,所有醒着的时间全都被川流不息的裁缝师、糕饼师、厨师、律师、摄影师,以及旅行社所占满了。他们不断在她面前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布料、食谱、夹有虾仁的面包、完全看不懂的合约,以及沙滩和摇曳的棕榈照片,直到她想放声尖叫。

她从未想过当每一个愿望都实现的时候,竟会如此的累人。当她一稍微爱暗示她觉得熏鲑鱼会比鹅肝好,它马上就像变魔术般出现在她眼前,等着她试吃。

一天早上,她检视一些布料样本,忍不住哼了一声。「我真的不是很喜欢白色,它太容易脏了。你难道没有一些不错的黑色布料吗?」

那个自称是『婚礼专业顾问』的女人给了爱兰一个同情的微笑。「我们的确有一些蜜桃色和奶油色的布料,但蓝先生坚持要用白色,他说这代表了纯洁。」那女人眨了一下眼睛,加重语气。

爱兰也对她眨了眨眼睛,不确定自己是否受到嘲弄了。但她还来不及弄清楚,电梯又带来了一堆巴结的人。

爱兰开始怀疑这些源源不断的入侵只是故意为了要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让她察觉到自从看到他在电视上向全世界宣布她将成为他的妻子后,她就再也没看过她未婚夫的事实。

也许这是这个世纪的习俗,在婚礼前隔离新郎和新娘,不让他们见面。但是这仍无法解释杰登从她生活中没来由的失踪,以及史文的垂头丧气。

她甚至在一天夜里鼓起勇气拿起电话,结果只有一个冷冷的声音告诉她,蓝先生已经没有住在大楼里,而是在卡莱尔饭店租了一个套房。她挂上电话,想起杰登在嘉莉臂弯里的样子,愈来愈感到不安。她强迫自己挥开这种荒谬的幻想,毕竟,他要娶的人并不是嘉莉,而是她啊!

她也努力想忘记决定她命运的那天晚上更令人不愉快的部分,连同那张一百万美金的支票一起将金色的小皮包,以及杰登戴着手铐的照片塞进抽屉的最底下。过去如何已经不再重要了,她郑重地提醒自己,现在起只有未来才是真实的。

礼物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源源不断地送到---鞋子、丝巾、耳环、手环、项链,以及一盒又一盒各式各样的衣服。大部分的衣服都是毛织或是厚布料做的,可以在即将来临的冬季里穿用。爱兰试穿了一下,每件衣服都天衣无缝地包裹着她娇小地身材。她花了好几个小时待在浴室的镜子前,左右转动着身体,想像自己在杰登臂弯里的样子。但是她的幻想总是在真的成形以前,就化成一道烟雾。

一天早上,史文拿来了一个美丽的金色盒子,上面写着『维多利亚的秘密』,爱兰打开盒盖,里面是一件躺在银色衬布上的透明长袍。

「好漂亮啊!」她叫道,把它拥在胸前,突然发现它是透明的。

她放下它,紧张地吞着口水,然后又从盒子底部捞出了一件煽情地东西。她用手指勾住那块布,朝史文挥了挥手。「你想这是什麽?一种面纱?」

那个保守的挪威人的脸直红到颈根,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麽。

爱兰的脸比他更红了。「噢,老天!」她喘了一口气,用了解和赞赏的眼光看着那件挑逗人的衬衣。「难怪维多利亚会把它当成是秘密。」

爱兰提醒自己,这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她应该要好好地品味每一分每一秒。她不但永远地脱离了过去的阴影,还能在她所爱的男人怀中度过光明的未来。然而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杰登却连问候的只字片句都没有。她心中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烈,像千斤重担般压在她的心头上。

源源不绝的礼物随着她订婚戒指的到来,在一个下雨的星期一达到了高潮。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卫以礼貌的距离,站在愁眉苦脸的帝芬尼经理身后,看着他打开一只皮盒,里面是一只金戒指,上面镶了一颗大钻石。

「它真是…………嗯…………」爱兰用力咽下了一股厌恶感后,才勉强说道:「美丽。」

它似乎重得得要用整只手来支撑,就像看不见的链子般将她铐了起来。

那天傍晚爱兰站在客厅的窗子前,盯着窗外下了一整天的雨,终於可以一个人独处喘口气了。路上各色朦胧的霓虹灯,以及空无一人的湿滑街道,使整个城市看起来就像是被国王抛弃的王国。

雨水沿着玻璃窗滑下来,彷佛是玻璃上她哀伤倒影上的泪珠。杰登现在在哪里?她若有所思地想到。他是否和她在想他一样的想她,想像他将成为她丈夫的那一天?

「丈夫。」爱兰低语道,这两个字比任何法力都还要甜美动人。

但是她手指上的订婚戒指就像冰一样,一阵冰冷的怀疑直刺进她的心房。

半开的盒子堆在她身后的套房里,昂贵的衣物散落在沙发和躺椅上。爱兰转过头去看着它们时,清楚地明白了到底是什麽在困扰着她。

杰登待她不像是珍贵的新娘,而是个情妇。

限制她在这幢大楼的顶楼套房里,有可以满足她所有需要的仆人,不断送她各种昂贵的礼物,全然不顾及她的意见或想法。有多少次她看见母亲对着这般爱恨交织的情绪卑躬屈膝?

但是当夜幕落下,阴影爬上凌乱的床单时,她母亲就得有所回报。杰登给了她作为他情妇所有的快乐和特权,然而却没有要求任何回报。

还没有。

爱兰从盒子里拿起那件轻薄柔软的睡衣,摸着它半透明的质料,轻柔的布料碰到了她的订婚戒指。这件华丽的睡衣和昂贵的钻石都是杰登感情的象征吗?她怀疑。还是只是为在新婚之夜所得到的服务预付的代价?

不到一个星期,杰登就将成为她的丈夫了。当奢华的婚礼结束,熏鱼子酱都吃完了,所有的宾客散尽,他会带着真爱走向她吗?还是他会用冰冷的手和陌生人的眼神在她身上找寻自己的愉悦,嘲弄他们立下的誓言?爱兰颤抖起来,知道如果真是如此,她一定无法忍受。情妇也许有权利拒绝她的爱人,但是一个妻子在她的丈夫和神的面前立下神圣的誓言后,就得履行自己的义务。

爱兰一直希望和自己所爱的人结婚。她认识的许多人中,不管是在法国还是葛洛斯特,都不是为了爱而结合。突然间,她明白自己如果不能确定杰登能够回报她的爱的话,她就不能立下这个誓言。爱兰将睡衣揉成一团,丢到壁炉前的地板上,走向电梯。

蓝氏大楼的走廊上空无一人,每间办公室都静悄悄的,没有灯光。爱兰在幽暗中前进,她只碰到一个警卫,在他认出她是谁时,抬起手碰了一下帽子。至少杰登没有把她关起来,她露出冷冷的笑容想道。

她推开通往他里面办公室的玻璃门,几乎怀念起第一次来时里面的混乱。电话的话筒静静搁在机座上,它们的铃声在这麽晚的时刻都安静下来。爱兰知道,杰登也许已经回到他在卡莱尔饭店的高雅套房里了。

但是潜意识中有什麽在促使她继续前进,经过没有人的桌子和空空的玻璃小隔间,到他助理的办公室。他办公室的桃花心木门底下有光透出来。

爱兰悄悄走向那一小片光块,想着杰登的母亲每个月来到她儿子的公司中心时,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嘴唇发干,手心冒汗,好像是要来求他施舍般,害怕自己不受到欢迎。从她们最初的见面以来,爱兰第一次对这个女人感到同情。

其中一扇门开了一道小缝,因此她轻轻一推就开了。杰登就坐在杂乱的办公桌后面,正在读着一大叠文件。一盏台灯照射出来的金色光芒罩着他低下的头,更加深了包围在他四周的黑暗。

爱兰确信自己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的头抬了起来,彷佛她低声喊了他名字。他的头发因手指不断地拨弄而紊乱,鼻梁上还架了一副金丝眼镜。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刻,爱兰知道对她来说,他永远都不会是个陌生人。她了解他,就如同她自己的心一样清楚。

但当他摘下眼镜,把头发往后顺,瞥了一眼他桌上的日历后,这种幻影就破灭了。「晚安,魏小姐,我的助理没告诉我你有预约要见我。」

爱兰强迫自己轻快地走向杰登地桌子和他四周防卫的高墙。「可是我们的确有约,一个非常重要的约会。这个星期六下午两点在圣保罗大教堂。」

他靠回椅子里,彷佛是要在两人之间再增加一点距离。「这一点我很清楚,我还得从收发室调出一个人来写喜贴。」

爱兰忍不住张大了眼睛,露出嘲讽的不可置信的样子。「希望这不会造成太大的不便。」

「已经造成不便了。」他剪短地答道。「不过我已想办法处理。今晚我能为你做什麽?已经很晚了,而我还有一些重要的报告要处理。」

比你更重要。

爱兰清楚的听见这几个字,彷佛他是大声地说出来。她全身一僵,知道自己不必再问这个高傲地陌生人,他是否对她有一丁点儿的感情。他们的婚姻将会是这个样子吗?她心想。杰登关在办公室里直到清晨,而她独自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的重心在两条腿上换来换去,极力想为自己来找他编出一个借口。杰登已经又低下头,在他宝贵的报告上的空白处写一些批注。

「我在想,你比较喜欢玫瑰花还是橙花?」她终於说道。

「玫瑰花。」他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对橙花过敏,它们会令我不停地打喷嚏。」

爱兰心里恶意地想要打电话给花店订橙花。她绕过他椅子后方,希望自己能有勇气去碰碰他,找出一点蛛丝马迹,这个男人曾经爱抚她,直到她达到令人颤抖的高潮,然后用吻抚去她的泪水。但是杰登的背僵直,优雅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笔,连指节都发白了。

她俯身在他的肩膀上,距离近得只要他稍微一转过脸,两人的嘴唇就会相碰。她的手指有一股冲动,想要去搔他下巴上金黄色的胡渣子。「那你想去哪里度蜜月?艾鲁巴还是亚斯朋?」

「亚斯朋,我喜欢比较冷的地方。」

爱兰早就料到他的回答了,要他说话就好像要在一块冰上抆出火花一样难。她站直了身子,挫败地叹了一口气,呼出的气息骚动了他的发丝。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转过椅子面对她。「你到底在烦恼什麽,爱兰?你的美国运通卡的额度还不够吗?订婚戒指上的钻石还不能令你感到满意?」

爱兰本来可以拔下戒指丢到他骄傲的脸上,但她听出了他轻蔑的语气就和他用来当作是武器朝他母亲丢去的一模一样。它是一种受伤男孩的语气。

她向后退一步,故意露出一丝怒气。「原谅我打扰到您,蓝先生。我只是以为您可以和我一起设计婚礼,那也是您的婚礼。」

他拿着笔在膝盖上敲打着,眯着眼睛打量她,一脸残忍的愉快,令她禁不住希望他仍戴着无动於衷的面具。「别把它想成是一场婚礼,等教堂的钟声一停,最后一颗米粒落下,你就可以得到你所想要的东西了。」他的声音软化下来,变成一种模糊的低语。「我也会得到我想要的。」

有那麽一瞬间,迷雾散去,爱兰瞥见背后的一丝火花,愈来愈炽热,因小小的挑逗而足以熊熊燃烧起来。她心中亮起了一道胜利的光。

杰登也许以为他的金融知识可以耍得她团团转,但是过去两个星期以来,她每天晚上把『华尔街日报』从头读到尾可不是白读的。「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先生。有些合并将会有很大的收益,对参与的两方都是一样的。」

她露出谜样的笑容,转身走了出去,忍住想要用力甩上门的冲动。

今晚她知道了更多,也什麽都不知道,杰登也许不爱她,但还是想要她,非常地想要。

而到目前为止,这样就足够了。

爱兰走出电梯时,顶楼套房的电话铃声正锐利地响着。她冲过去接听,有些可笑地希望是杰登对自己的态度感到后悔,打电话来乞求她的原谅。

「喂!」对方没有回答,她才发现自己把话筒拿反了。

她将话筒转过来,又试了一次。

一阵刺耳的声音传来,不祥的预感爬上她的背脊,「我可以看出你并没有听从我的警告,小姐。真是太可惜了。」

「是雷先生吗?」爱兰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虽然根本没有人会听到她在说话。

对方哼了一声,证实他的身份。「你怎麽知道是我?我是伪装大师。」

「当然是你。」爱兰想打击这个老人的自满。「在万圣节的晚会上,你的好心令我印象深刻,我怎麽可能认不出你来?」

「很显然地,我并不是那天晚上唯一一个令你印象深刻的人。我听说这个星期六你就将成为蓝太太了。」

「你是打来道贺的吗?」

「不,是致上我的哀悼之意。」

爱兰摸索着身后的床,两腿的膝盖因恐惧而无力。「雷先生,假如你打电话来是为了要说我未婚夫的坏话---」

他打断她的话,声音显得十分着急。「我一定得和你见个面,星期五下午三点钟在转角的咖啡厅。」

爱兰冲疑了一下,她实在应该叫史文来对付这个固执的好管闲事的家伙。

雷伟特抓住她的犹豫,「蓝杰登是个非常有权势的人,你一旦落入他的掌心,他就再也不会让你和我说话了。」一阵紧绷的沉默。「求求你,爱兰…………」

爱兰握紧话筒,指节都发白了。真是奇怪,令她动摇的不是他的请求,而是在这个世纪里,许多陌生人都叫着她受洗的名字。「我考虑看看,可是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麽这样恨我的未婚夫。」

老人声音中的虚饰和恫吓都不见了,变得又干又涩。「他谋杀了我儿子。」

电话线空洞地客啦一声挂断时,爱兰已经止不住地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