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响了一下,爱兰抬起头来,几乎觉得那是来自天堂的仙乐。她把『路西佛』放在枕头上,满怀希望地站起来。
电梯门还没打开,她就已经站在门的前面了,希望让杰登第一个看到的是她欢迎的笑容。
她僵在那里,笑容在嘴唇上颤抖。史文冲到了她的身边。
杰登站在广场上,心里完全地平静下来了。他已经站在那里很长一段时间了,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结了冰的喷泉,然而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四周是如此的安静,静得可以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
上一分钟,他还在摇摆不定;但下一分钟,他所有的疑虑全都不见了,不再感到害怕,过去十年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思绪是如此的清明。
他爱他的妻子,她也爱他。他们会成功的,不管爱兰是一个在时光中旅行的清教徒,还是一个吸血鬼的女儿。他只想要在后半生里对她表现他的忠诚。
他抬起头来,拍去肩膀上的雪。他今晚要带爱兰上车,他打定主意地微笑。他要让司机放一个星期的假,然后亲自开车带她到康乃迪克州去。他会在某个乡间小旅馆里订好房间,给她一个难忘的蜜月旅行。
他转身走向玻璃电梯,急切地想去见他的新娘。
麦克站在那儿,指节发白的手里拿着一只无线电话。看到他朋友毫无血色的脸,杰登的心一紧。
麦克把电话递给他。「是雷伟特,他要用爱兰交换魔术师。」
在广场上方96层楼高的顶楼是个残酷的世界,雪花疯狂地飘落,冬天刺骨的寒风呼呼吹着。风到了这里,就像一条怒吼的龙,用它强劲的尾巴重重地击着大楼,几乎可以感觉到脚底下的震动。
杰登一冲出防火门,就明白了所有的情况。地狱一点也不酷热,地狱就在纽约的一幢高楼顶层,雪花像是玻璃碎片般被狂风吹入眼睛里。
而撒旦就是那条喷着冰、而不是火的龙。有那麽一下子,当杰登把刺骨的空气吸进肺里时,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去了。
但是当他再吸第二口气后,他才明白真正的地狱是爱兰既没有穿外套,也没有穿鞋子地站在屋顶的边缘上,只有雷伟特苍老的身子为她抵挡巨龙的进攻。他几乎可以听见她的牙齿打颤的声音。
他的血因愤怒而沸腾起来。他想要大步走过屋顶,从雷伟特的魔爪下将他的妻子抢回来,然后把那个老家伙打得不省人事。但是地租爱兰下巴的左轮手枪比龙的气息更有效地制止了他的行动。
雷伟特示意他再上前一些,他照做了,一寸一寸地前进,直到看见爱兰眼中狂乱的光芒,以及她努力吞下恐惧时,喉头上下的颤抖。
「你带来了我要的东西吗?」雷伟特叫道,以前所接受的表演训练在此时展露无遗。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袍子,看起来就像是一部拍坏了的神剑与魔法里二流的梅林法师。
杰登从口袋中掏出魔术师,抓住它的链子让它摆动。
「别耍什麽把戏。」雷伟特警告,抓紧了爱兰的腰。「我向你保证,在你想得到任何咒语前,我就已经扣下扳机了。」
杰登也许正有这种想法,当爱兰是唯一知道该怎麽去操纵这个鬼东西的人。他可不能拿她的性命做赌注,把她变成一只羊,或是变成一对斑鸠来。
「你别给他!」爱兰大叫,努力让声音盖过怒吼的风声。「如果你给了他,他会把你给毁了的,他会把我们都毁了的。他是个比他儿子更邪恶的人。」
「噢,谢谢你,孩子。」雷伟特低哼道。「你的赞美很动听。」
好女孩,杰登心想,刺激他的虚荣心,让他说话,好为他争取多一点时间,多一点的时间让史文绑好绳子,从屋顶的边缘爬上来。也许甚至有时间等纽约警方的特种部队从雪封的街上赶来。
他们所能做的只有让这个老人不停地说话,杰登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充满了嘲弄的意味。「别相信这个老笨蛋说的任何一句话,爱兰。那是亚瑟,不是雷伟特,他才是想出这一切计谋的人。」
雷伟特立刻义愤填膺起来。「我可不这麽认为!是我先想到腰对你示好的,而那并不难。你是如此的热情,令人同情,又渴望得到友谊。」
真相失去了它刺人的力量。「我猜想要谋杀我也是你的主意。」
「大部分是,然后由亚瑟来执行。我告诉他:『等他睡着后,先用钝器敲他的头,再用枕头闷死他。』但是不!他比我更有创造力,改拿了那把切肉刀。一文不值的男孩向来都得不到警方的同情的。」
杰登不敢相信地摇摇头。这些年来,他一直对毁了自己的朋友感到愧疚,根本没想到亚瑟从一开始就已经坏到骨子里了。爱兰转头瞪着雷伟特,脸上的神情比他的更可怕。她也许正在想着这段家族的牵连是多麽的疯狂。杰登害怕她就要发现了。
雷伟特在空中挥舞着手枪。「我才是值得拥有这魔法的人!我才是那个在这儿和帕沙地拿的舞台上呼风唤雨的人!想想看,要是我真的能把助手锯成两半然后又把她拼回去,我的观众将会多麽的印象深刻。」
爱兰颤抖起来。
看到史文金色的头在黑夜里出现时,杰登全身一僵。虽然身材魁梧,这个挪威人的动作倒是静巧无声的。他悄悄翻过屋顶的矮墙,就像他一向渴望扮演的电影里的英雄一般。
而雷伟特的声音变了,变得和蔼可亲,甚至像是在哄小孩一般,他甜得腻人的语气,令杰登感到有一股凉意直爬上背脊。「但我不能相信每一件事,你知道的,因为站在这里的是我的孙女。她才是那个聪明地用女性特质来迷惑你的人。」他温柔地看了爱兰一眼。「我很惊讶你竟然看不出来那种家族的相似之处,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就立刻认出她来了。女人就跟老爸是一个样子的,我总是这麽说,但你只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
「噢,你这个可悲的老浑蛋!别相信他,杰登!」爱兰叫道,开始疯狂地挣扎。「我从未设计过你,他只是在编故事罢了。」
她一拳打在雷伟特的胸口,然后又用力踩他脚趾,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史文停了下来,不敢插手,怕会伤到她。
「爱兰,不要!」杰登大叫道,害怕那个老人会失去耐心而射杀她。
爱兰不顾杰登的警告,挣脱了雷伟特的掌握,朝她的丈夫直奔过去。但是屋顶都结了冰,她滑倒在地,肚子直接撞到了地,把她肺里的空气全挤了出去。有好一阵子,世界变得一片宁静,连风声也听不见。
等她再度可以呼吸了,她抬起疼痛不已的头,张开了眼睛。杰登就站在不到十尺的地方,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她几乎可以确定他是想跑向她的---把她抱起来,拍掉身上的雪,然后吻她的鼻尖。但是什麽阻止了他?是因为他相信了雷伟特所说的那些可怕的话吗?
她抬起头看着后面,一定是那把枪,那把枪指着她的背后。如果枪是指着杰登的话,他一定不会在乎的,雷伟特知道这一点。爱兰眯起了眼睛,不知道那道悄悄逼近雷伟特的黑影是不是出自自己的想像。
魔术师像个暴躁的孩子般踱着脚。「给我魔术师!我现在就要魔术师!」
杰登笑着缩回了手。「给你吧,老头,它是你的了。」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同一时刻发生,坠子以一道抛物线飞过爱兰的头上,朝雷伟特张开的手而去。就在他的手抓住它时,史文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
但就在这个时候枪声响了,史文跌了下去,紧紧抓住自己的大腿。血从他苍白的指缝间冒出来。
雷伟特一只手拿着坠子,另一只手握着枪,胜利地笑了笑,白色的袍子在风中飘舞。「她是我的孙女,笨蛋。你以为我会残忍到杀了自己的孙女吗?」
爱兰此刻才明白到他一直都不想杀她,他要杀的人是杰登。他要完成他儿子在多年前未完成的工作。
「你是不敢。」杰登说道。他没有退缩,直挺铤而骄傲的站着,发丝在风中飞扬。雷伟特把枪对准他的心脏。
爱兰挣扎地爬起来,想要推开杰登,但她的脚在滑溜溜的冰上使不上力,而直直地摔入了他的臂弯里。她听到了枪声,然后子弹直直地射进了她的背里。
爱兰倒进他的怀里时,杰登发出了一声哀嚎。他们俩一块儿摔了下去,就像多年前他和亚瑟的情况一样。她的眼睛紧紧闭着,黑色的睫毛衬着苍白的脸。他想用自己的手替她止住流个不停的血。
从爱兰的血管中流出来的东西染红了她的四周,令她的背悸痛不已。她困惑地挣扎着张开了眼,想问杰登雪什麽时候变成了雨。
当她终於张开沉重的眼皮时,麦克和史文都站在那里,奇怪的是连雷伟特也站在那儿俯视着他们,还冒着烟的枪无力地握在他溅满了暗褐色斑点的手上。爱兰立刻明白他们揍了这个老人。魔术师在今夜结束以前就会物归原主了,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就充满了平静。她叹了一口气,更深深地沉入了杰登温暖的臂弯里,染让自己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也许她还可以多睡一下。
「她是我的孙女。」雷伟特喃喃说道,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泪水。「我不是故意要伤害她的。」
「那就治好她。」杰登咬着牙低吼道,将爱兰软绵绵的身子紧拥在胸前。当雷伟特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时,他吼道:「那个坠子!用那个坠子!」
雷伟特张开一只手,彷佛早已忘了这费了一番工夫才得来的东西。「啊,是啊,坠子。」他喃喃道。「好,我想我可以想出一些可用的咒语。毕竟,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等的就是这一刻。」
当杰登前后摇摆,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抵挡寒风和冷意时,老人从牙缝间迸出一些字眼,听起来像是一些胡说八道的话儿。
「好了。」他说道,笑开了脸。「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杰登存着一丝微乎其微的希望,透过爱兰的肩膀看着她的背,虽然血还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间滴落,但是那个暗褐色肿胀的伤口慢慢癒合起来,直到再也不留任何痕迹。杰登拥紧了她,彷佛再也不放她走。
他几乎没有察觉到麦克轻拍他肩头的手。「嗯,杰登?」
「呃?」他喃喃道,将脸埋进了爱兰的卷发里。
「她正在消失。」
「我知道伤口正在消失。在他悲惨的一生里,这是雷伟特所做的第一件正确的事。」
麦克声音中的恐慌提高了。「不,杰登,不是血,是她,爱兰要消失了。」
杰登狂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回到他妻子身上。麦克说的没错,爱兰本来就很白,但从来都不是透明的。他已经可以隐约看到自己在她身体下面大腿的轮廓。
雷伟特向后退一步,然后又一步。但史文动作更快,站起来阻挡了他的去路。杰登挥开那几乎要令他瘫痪的恐惧,试图将爱兰拥得更紧。她的肌肤好像已经不存在似的,只留下淡淡的丁香花香。是他的想像,还是连那香味也在消失?
「你做了什麽?」他对雷伟特吼道。「你到底做了什麽?」
雷伟特哼了一声。「你真是没良心,我只是把她送回她原本属於的地方,她父亲的身边。」
杰登只想一把掐住他的喉咙,但他只能更绝望地想抱住爱兰逐渐消失的身躯。他如此用力地朝她的手臂意抓,却只抓住空气。史文放开他受伤的腿,从雷伟特的手中抢回坠子,丢向杰登,但在杰登来得及许愿以前,爱兰就消失了,就像一个甜美的梦境般消失了,在黎明时只剩下模糊的记忆。
杰登蹒跚地站起来,用力给了雷伟特一拳后,就瘫倒在麦克的怀里。
他一直都没有看见警察涌上屋顶;没有感觉到他们把他拖离麦克疯狂的双臂,拿去他手中的魔术师,把手铐铐上他满是血迹的手腕;没有听见警察严厉的语气:「你有权保持沉默…………」
他所能听见的只有风声在他的耳边怒吼,还有爱兰声音中的轻责:当她在泪光中微笑,并且低声道:你慢慢来吧,我显然有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