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虞意身上, 薛沉景一点也看不出来她很孤独,很彷徨,很无助。
她倒是一直都很想逃, 只不过是想从他这个“唯一的救赎”身边逃走。
系统生害怕自己宿主真的就打算这么坐等女主殒命, 急得焦头烂额。
恰在这时,系统内的任务树忽而亮起一片叶, 是一项临时任务。
系统叮现触发临时攻略任务, 经研究表明,适当的肢体接触能够促进双方感情升温, 加快攻略进度,请宿主在十二个时辰内, 诱使攻略对象主动触碰你。
牵手积五分,触碰脸颊积十分,触碰衣服下其他部位积十五分, 主动亲吻一次积累二十分。
薛沉景浑不在意地冷笑一声,“呵。”
系统宿主累积分值达到一百分,可解锁一条剧情线索。
“剧情线索”这四个字完美戳中薛沉景的要害。
他唇边散漫的笑意收敛, 神情变得认真,生气道“积分能解锁剧情线索,你为何不早说”
系统十分无辜“宿主的积分实在太低了,就算我早点说,也没有用。”
薛沉景略一沉吟,开始跟系统讨价还价“亲一下就只给二十积分你把我当什么了, 秦楼楚馆里贱卖的男伎”
系统酸溜溜地说道“秦楼楚馆里的男伎可比您会讨人欢心。”
宿主竟还一脸认真地搁这儿跟它计较分值,难不成他还真以为,就凭那么点好感度,他能亲得上
经过系统缜密的分析, 自家宿主能亲到女主的几率基本为零,但它到底没有说出来打击宿主做任务的积极性。
它解释道“主人,这分值是主系统定下的,我也更改不了。而且这一次的临时任务分值已经很高了,比你之前做的那些任务兑换出的分值都要高。”
系统说的都是实话,薛沉景先前做的任务,兑换来的分值都只是些零散的积分值。
他那时候并不知道积分可以兑换剧情线索,根本没放在心上,才让系统钻了空子,自作主张地浪费掉了他好不容易赚来的积分,兑换了一个用来防备他的什么鬼霞衣。
薛沉景越想越生气,磨了磨后牙槽,气急而笑道“人类不是还有更亲密的行为吗那能兑换多少积分”
系统“”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太多了它的宿主为何总是这般好高骛远
系统沉默片刻,强调道“主人,系统发布的临时任务,是让攻略对象主动触碰你才能兑换相应积分,你不能强迫她”
薛沉景心气不顺,冷哼一声“我当然知道。”
系统松一口气,“你知道就好。宿主若是能让攻略对象心甘情愿对你做出更加亲密的行为,兑换的积分自然也会相应更高。”
这时,旁边的丹顶鹤醒过来,薛沉景便没有跟系统继续纠缠,他交代了鹤师兄一些事,看它脑袋歪来歪去,一脸蠢相,也不知听懂几分。
子夜时分,薛沉景的身影在地浊中化雾,无声无息渗透入鬼城废墟。
这阴森鬼地中的夜色并不十分黑暗,四野之中蒙着一层诡异的红光,寂寂无声,偶尔有磷火浮动,倏忽一闪,又隐没入断壁之后。
草木的影子在夜色中晃动,像是蚺结蠕动的蛇虫,废墟当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整座鬼城似乎都在夜色中活了过来。
薛沉景眼角余光闪过一道黑影,他倏地转头,视线尽头只是一丛茂盛的槐花树,那花树不知何时盛满了花蕾,雪白的花朵连缀成一束束,垂挂在枝叶间,莹莹发着光,如同堆积的冰雪。
白天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一株花树。
薛沉景站在原地,略微仰头,打量着那株格格不入的槐花树,浑然不觉脚下的泥地里正在发生的变化。
无数黑影从潮湿的泥土里翻出来,影子里浮出扭曲的人面和抓挠的五指,这样的影子越来越多,从倾塌的断壁,茂盛的草木根茎里冒出头来,打量这个来之不易的入侵者。
“是我的是我的,这个人是我的。”
“让他来替我,我要离开这里”
“替我替我替我,放过我放过我吧我不想再经历那些了”
薛沉景做出侧耳倾听的举动,那窸窸窣窣的鬼哭声又霎时安静了,让人错以为只是风声穿过残垣时响起的呜咽。
他主动往那一株花树走去,每跨出一步都有无数暗影从他的袍脚抓过,如同落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有的鬼影都急迫地想抓住他,将他扯入这座暗无天日的鬼域中,换取自己的自由。
但这些鬼手在抓住他后,不知为何又突然放开了,以至于薛沉景在这座鬼城中大咧咧地走了半晌,都没有一个鬼影将他抓走。
随着时间流逝,潜伏在他身边的鬼影反而越来越少。
系统叹气“主人,你人缘不好就算了,怎么就连鬼都嫌弃你。”
薛沉景皱起眉,再有鬼手从他脚踝松脱之时,他猛地蹲下身,左手撩开下摆,右手迅疾如电的探出去,探入脚下重重鬼影当中,一把紧扣住一只枯瘦的鬼手。
周围响起尖利的鬼叫,所有鬼影霎时都缩回地底,像退潮的黑水,只余下薛沉景抓着的这一只。
他用力扣住那只鬼手,五指陷进它的指缝当中,友善地说道“替死鬼都主动送上门来了,也不要”
鬼手无法从他指间挣脱,静默片刻,黑影从地底渗出来,拔地而起,迅速裹住他的全身。
薛沉景一动未动,被鬼影吞没,片刻的恍神后,他觉察到身周的环境改变,想来已经被那地缚灵拖拽入了鬼域。
他甫一进入鬼域,系统便出声提醒道“主人,这里的时间流逝和外界不一样,外面一天这里一年,女主比你早三日进来,相当于她已经困在这里三年多了。”
地缚灵心中怨念极深,会被束缚在生前所在,不断重复自己的过往。
作为替身被拉入此间的人,只能如同一只牵线木偶照着行事,直到自主意识被吞噬,彻底陷入地缚灵的角色中,代替它困于此地。
三年,她的意识真的能坚持三年么
但他转念又想起虞意的心肠那么硬,连他都轻易驯化不了,想来她应该也不可能完全失去自我。
系统满怀希冀地询问道“主人,如果女主出现在你面前,你一定能第一时刻认出她来,对吧”
“当然。”薛沉景口气无比笃定,信心满满,就在系统感觉欣慰时,又听他继续说道,“她身上有我的标记。”
系统“”这意思是,没有标记他就认不出来了。
可恶,在别的小说里面,明明男主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老婆。
就连裴惊潮都能在五年后立即就认出虞意来,他还只是在重伤昏迷时只见过她一眼而薛沉景和虞意相处了这么多日,却还是只能靠标记辨认她。
它的宿主真是这天底下最没用的男主。
薛沉景浑然不觉系统的悲愤和诋毁,进入鬼域后,他的眼前依然黑着,面上被蒙了布,双手反剪在身后,被麻绳牢牢捆住。
绳上有法咒之力,让他挣脱不开。
他不清楚当下处境,并未轻举妄动,身下的影子波动,透明的触手掀起衣袍下摆,从他身下吐出来,腕足一瞬间挤满了四周空间,在空气中张扬地舞动。
触手收集来的信息很快反馈至薛沉景脑中。
屋内灯火明亮,窗前桌案上放置两座烛台,烛台之上插着喜庆的红烛,红烛已经烧了大半,融化的烛泪在金色烛台积起小小一滩水液,红得似滴血一般。
窗上亦贴着大红喜字,房间内四处都挂着红绸,显然,这是一间喜堂。
新娘子身披大红嫁衣,头上覆鸳鸯交颈盖头,双手背在身后,端坐在床沿边。
屋里只她一个人,不,应该说,屋里只有我一个人。
薛沉景这般想着,一条腕足倒卷回来,缠到自己身上,末梢翘起从腰腹一路拂到平坦的胸膛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却穿着女子的嫁衣,蒙着盖头,等在洞房内,这情景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系统疑惑道“洞房怎么是洞房”
薛沉景淡然回道“是那只地缚灵的一段过往。”
系统焦急道“不行不行,你怎么能跟别的人洞房花烛主人,你已经没有什么优点了,必须要为女主守住你的清白之身才行。”
薛沉景不屑,只有无知的人类才会执着于这种东西。
皇帝不急,太监很急。系统焦急地在自己库存里翻找,终于翻出一物,喜滋滋地说道“主人,我上回给女主兑换来的五彩霞衣,还剩六个时辰的功效,换算为这方鬼域的时间,足够保护你大半年,我给你穿上”
若是系统有实体,薛沉景现在定然要将它千刀万剐,他嗤笑一声,口气越发温柔“你试试。”
系统雀跃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他恐吓住了。
薛沉景目前还保留有自己的意识,倒也没有完全受地缚灵所控。
触手在他腰间缠绕一圈,末梢勾住头上盖头扯下,薛沉景睁开眼睛,视野却依然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光亮进入瞳孔。
这只拉他做替身的地缚灵竟然是一个不能视物的瞎子。
薛沉景控制触手爬上自己脸颊,圆润的末梢扒拉开眼皮,透明的软肉直接覆盖上眼球,无数细丝从腕足上渗透进眼瞳内,片刻后,细丝抽离出来,触手从他脸上退开。
这双眼睛已经彻底坏死了,不仅双眼坏死,他的经脉也残破不堪,浑身的骨头碎得不成样子,要不是背脊上有一根灵木支撑,他根本坐不起来。
他脸上施了浓重的粉黛,白丨粉涂墙一样抹在脸上,眼皮和脸颊上都涂抹着殷红的胭脂,嘴唇染得如血一般,比窗台的烛泪还要红。
薛沉景两边耳垂上都缀着沉重的宝石耳坠,被拉拽的耳洞口凝固着血痂。
从这一身滑稽的装束和妆容来看,这只地缚灵生前过得并不如意,想必也正因为此,他才会怨念难消,被束缚于此间,不得超脱。
叫这么一只残废的地缚灵绑做了替身,薛沉景只能自认倒霉,他身体不能行动,只好通过触手传递回来的讯息,观察四周。
透明触手从他身下延伸出去,在房间内逡巡一圈,将门扉推开一条缝隙,钻出门外。
院中四面廊下都挂着红灯笼,这里的房屋瓦舍一草一木全都笼罩在喜庆的红光里,就连天上的月亮都蒙着一层红晕。
隔着重重院墙,欢笑声从前院遥遥飘来,风里送来了浓郁的饭菜酒香。
探出屋外的触手竖立在院子中间,粗大的腕足内部忽然咕噜噜地蠕动起来,片刻后长出一朵朵拳头大小的肉瘤,肉瘤从触手上分化而出,拳头大的伞盖下,垂下无数细小肉须。
小而轻的透明水母乘着流动的空气,天女散花般飞出去,尾部缀着一根细得如同蛛丝的银线,与主体相连。
散出去的水母漂浮在上空,薛沉景脑海里很快有了这片地界的规划布局情况,后世的藏阴地在千年前还属于一方灵地。
这里遍生槐树,槐花吸收了充沛的灵气,在黑夜里莹莹发着光,最中心处的那一株大槐树,枝叶繁茂,花朵垂坠,白若堆雪,正是薛沉景先前看到的那一株。
有半透明的树精在树冠间飘飞,那槐树还生出了灵体。
薛沉景的触手也属于灵体,只不过是魔灵,灵体之间或有感应,未免被发现,他驱使水母绕过了那一株大槐树,往最热闹的地方飘去。
那里灯火如昼,酒席从巍峨的大殿一直摆到殿外的广场上,众人觥筹交错,丝竹齐鸣,歌舞翩跹,好不热闹。
半空的魔灵水母再次分化,变得更加微小,如同飘散的蒲公英,悄无声音地落入人群中。魔灵垂下的肉须从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身上拂过,四处嗅闻虞意的气息。
一行侍女端着餐盘疾步送入殿中,脚步之间带起微弱的风,没有人注意到有一群透明的小东西乘着这缕风一同飘入了大殿中。
大殿之内诸多人影晃动,正是酒酣耳热之时,坐席上趴伏着不少醉酒之人。
说他们是人,却也不全对,有的身后摇摆着兽尾,有的头上生着兽角,更有甚者,直接醉死过去,彻底化作原形。
大殿正中摊着一条蠕动的蟒蛇,口中衔着酒杯,显是醉晕过去了。
另一条赤红色的蛇尾从旁侧桌下游动过来,这条赤蛇上身还维持着人形,乃是一个身披红纱的妖冶男子,他只下半身化作蛇尾,与醉死的蟒蛇尾部紧紧绞缠在一起,在当众交尾。
殿中四处都是游动的小蛇,冲天的妖气几乎在殿内化为实质,通过水母触须,反馈至薛沉景意识里。
“没想到竟是一座妖城。”薛沉景眯起无神的双眼,忍不住舔了下唇,又因尝到甜腻的口脂而啐了一口。
席上,赤蛇妖举起酒杯,朝向主座上之人遥遥一敬,晃着脑袋说道“虽说玄丹山主是为了折辱姬寒亦才将他强抢入门,但那姬寒亦修为尽失,筋脉俱废,山主跟这样一个废物结契,属实还是你吃亏了些。”
主座上的山主仰头饮下一杯,从嘴角洒落的酒水淋漓地浇在胸口,喜袍之下透出曼妙的曲线。
她抬手将酒杯倒扣桌上,摇摇晃晃站起来,大笑道“你就说说,今日看到姬寒亦脱了他那一身白衣,被迫散了发,涂上胭脂,戴上钗环,穿上大红的嫁衣,被按在地上与我拜堂成亲时,你心里痛快么”
那赤红的蛇妖吐出细长的信子舔了舔杯中酒,妖魅的双眼微微眯起,从喉中吐出两个字,“痛快”
何止是痛快,光是回想那白衣仙君脸上的屈辱,就够他当做下酒菜,又再多喝一壶酒。
继他之后,大殿之中又接二连三地响起大呼“痛快”的声音。
众妖酩酊大醉,又哭又笑,有人撒酒祭奠自己死去的同族友人,有人醉醺醺地指着半空,口中骂骂咧咧。
“姬望野,姬筠雾,姬流衍这些姬家人,死得好死得太好了我看是上天也看不过去姬家的暴行,才叫他们一朝入魔,自相残杀。”
姬氏厌憎一切非人族类,将他们视作低贱物种,不配与人相提并论,在姬家的带领下,人族修士见妖必诛。
长久以来压在头上的姬氏一族覆灭,这些曾经高高在上,令无数妖灵精怪畏惧,甚至连名讳都不敢提及的姬氏仙君,此时被人任意地挂在嘴边辱骂。
他们在恐惧中苟延残喘了太久,需要将这份长久的恐惧发泄出来。
随着“姬寒亦”这个名字不断传入耳中,薛沉景脑海中登时闪过无数影像,是这个将他拉入鬼域做替身的地缚灵生前记忆。
薛沉景脑海胀痛,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心跳震得浑身断骨都开始痛了,胸腔里翻涌着浓烈的厌憎。
他被迫地感受着另一个灵魂激荡的情绪,但片刻后,这些情绪又渐渐沉淀,只剩下求死之心。
只可惜他现在死不了,他修为尽失,手脚被绑缚着,连自戕都做不到。即便是后来死去了,灵魂也囚禁在此地,反反复复地重历着这些过往。
薛沉景闭了闭眼,努力地将这些麻木而冰冷的求死情绪和自己本心剥离开,不让自己陷落。等他成功压制住地缚灵的情绪,回过神来后,他散出去的魔灵已飘落得到处都是。
从魔灵传递回来的那些杂乱琐碎的信息中,薛沉景捕捉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他立即追溯而去,在那乌烟瘴气的群妖殿的角落,发现一个埋头吃饭的娇小身影。
魔灵落在了她的肩头,水母细长的肉须黏在她脖颈上,嗅到了他打在她身上的标记。
“找到了。”薛沉景愉悦道。
大殿里的魔灵瞬间都往那一处角落汇去,将她围拢在中间,嗅闻她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注视”着她。
虞意对此毫无所觉,她专心地剥着手里的一捧葵花籽,剥好一小把后,再一股脑塞进嘴里,两颊鼓起,眯着眼睛,嚼得一脸满足。
她穿着深青色的襦裙,裙上用银线绣着盛放的槐花,眉心有五色妖纹,发髻上插着些鲜艳的羽毛,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灵活地转动,将殿中群妖的每一个热闹都收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