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这么做吗”白煊问。
“是。”十烨说。
“我怎么说也算是堂堂白无常大人, 这太丢人了”
“你不是人。”
“丢脸”
“脸面和填饱肚子你选哪一个”
“我是鬼差,不用吃饭。”
“没见你少吃。”
十烨塞给白煊一根长竹竿,从褡裢里掏出一张粗布缝制的旗幡甩到白煊的脸上, “要么把昨天吃我的干粮吐出来,要么老实干活。”
“就那几个快馊了的窝窝头”白煊不满,“我是怕你吃坏了肚子才纡尊降贵以身试毒”
十烨又甩出草精吧唧拍在白煊的脸上, “干活。”
草精被当成了投掷沙包好大不高兴, 跳到白煊的头顶一顿乱蹦, 草屑稀里哗啦掉在白煊的头顶,好像戴了顶颜色不咋地的帽子。
白煊揪下草精拍掉头顶的草屑,嘴里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看表情大约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总算开始干活了旗幡套在竹竿上绑好竖在路边,迎风招展, 显出其上几个大字“卜卦算命,符咒治病, 不灵不要钱”。
白煊半张脸遮遮掩掩藏在旗幡后面, 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十烨撩袍坐在木桌后,龟壳铜钱、符纸朱砂一一摆放整齐, 端正身姿,静候生意上门。
从陵水镇出来半个多月,这是他们路过的第一个镇子,名为安平,位处山隅, 人口虽不多,但市集很是繁盛。
十烨和白煊现在所处位置就是安平镇最大市集,左边一家卖肉的, 摊主是个姓张的年轻汉子,右边一家卖鱼的,老板娘三十多岁,人称刘鱼娘,为人很是爽朗,一见到十烨和白煊就眉开眼笑,还借给他们桌椅摆摊位。
对于十烨来说,摆摊算命卖符咒也算是轻车熟路,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有些拉不下脸面,但当一个人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无论是什么面子都要被抛到脑后。
而且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市场检验,十烨发现算命这项传统业务其实并不太受欢迎,毕竟入行门槛太低,是个能睁眼说瞎话的骗子就能忽悠,良莠不齐的骗子大量充斥市场,导致百姓对于算命的信任度明显下降,反倒是十烨开始不太看好的符咒售卖业务一路上涨,毕竟也算有点技术含量,加之十烨的符咒多有奇效,一传十、十传百,往往能带来不少生意。
所以这次十烨还是打算重点做符咒生意,特意去买了新黄纸和毛笔,朱砂是他从观里带出来的上品,画符效果绝对杠杠的。
果然没多久,就有生意上门了。
来人是个年轻姑娘,带着厚厚的纱帽斗笠,本来是挎着篮子在隔壁摊上买肉,看样子和卖肉的张大哥还挺熟,一边挑肉一边聊天,时不时往十烨的算命摊子瞄两眼。
十烨坐得笔直,朝姑娘微微颔首。
姑娘低头,似乎有些扭捏,身后白煊不知道为啥使劲儿咳嗽了两声。
十烨并不着急,根据他的经验,一般来买符咒的人刚开始都有些犹豫,毕竟子不语怪神乱力,这符咒又非药石,若非真能看到效果,谁也不愿意花这个冤枉钱。这种时候非但不能急,反倒更要沉得住气,以不变应万变,方能令人安心,若是太过热情,倒是让人生疑。
所以,十烨没动,只是坐在那里,也不再看那姑娘。
他不看了,姑娘的胆子倒是大了些,还撩起纱帘偷瞄了十烨几眼,隔壁的肉称好了,姑娘把肉装进篮子,走出去两步,停住,顿了顿,还是走了回来,压低纱帽坐在了十烨桌前。
“道、道长好。”姑娘的声音很软,让十烨想起了白糖糕。
“贫道稽首了。”十烨颔首施礼。
姑娘手指捏着袖口搓啊搓,半晌也不出声。
白煊“嗯咳咳”
十烨理都没理他,继续安静得等着,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姑娘才小声开口道“你这儿的符咒真的能治病吗”
十烨“是。”
“真的不灵不要钱吗”
“嗯。”
“什么病都能治吗”
“要看具体的病症,”十烨道,“若是生死命悬一线之危症,贫道还是建议速去就医。”
“那、那倒不是就是一点小毛病”姑娘的声音更小了,她低着头,小心撩起纱帽露出半张脸,“您看我这脸能治吗”
姑娘的脸圆圆的,皮肤很红,在脸颊、鼻翼和下巴长满了红彤彤的痘痘,猛一看去密密麻麻的仿佛一堆红色甲虫。
姑娘似乎很不习惯露脸,只让十烨看了一眼又迅速遮下了纱帽,脑袋垂得更低了。
“我看了好多大夫,都说是疮,不好治”
“能治。”十烨道。
姑娘猛地抬头“真的吗”
“稍等。”十烨在桌面铺展黄纸,纸是早上刚裁好的,都是六寸长一寸五分宽,是七星观符咒的标准大小,笔也是早上润的,用的是天色初明时的露水,他打开朱砂瓷盒盖,用笔尖沾了沾朱砂,笔杆悬在黄纸上方一瞬,压腕笔走龙蛇,边写边低声道“日出东方,皎皎苍苍,仙童玉女,祛之焦疮,一祛痛疼,二祛血脓,三祛疮疖,速消速消,莫待来朝,速散速散,莫待来旦,急急如律令。”
言罢,笔停,符咒成。
黄符上朱砂字迹行云流水,在阳光下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转瞬即逝。
“此乃消疮咒,贴于额前三刻,疮可尽消。”十烨递出符咒道。
姑娘愣愣接过,“多少钱”
十烨“待疮消后,再来付钱,随心即可。”
姑娘一步三回头走了,戴着纱帽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的步伐就不难判断出对这符咒很是心存怀疑,莫说这姑娘不信,隔壁的刘鱼娘也不大信。
“小道长,二丫的红疮可有些时日了,这安平镇大大小小的大夫都看过,要么说没法治,要么就开些贵得要死的药,她家贫吃不起,只能这么拖着,脸毁了,也没人去她家提亲,拖来拖去都拖成老姑娘了。”刘鱼娘道,“你若真能把她治好了,那可真是大功德一件。”
“听起来像是疑难杂症,你真能治吗”白煊凑过来问。
十烨“能治。”
白煊一副“你别以为我没读过书就骗我”的表情。
“那位姑娘因为面疮心生焦虑,忧思过重,焦灼之气凝胸不散,久而久之便生了怨气,怨气附着于血脉肌肤,吸附周围污浊之气,导致面疮恶化,如此往复,自然寻常药石无效。”十烨道,“刚刚的消疮咒乃是我自创,其中融入了清心咒和净化咒,一能静心平虑,二可净化怨气,此便是斩断了病根,自然咒到病除。”
“要得要得,听起来好生厉害”刘鱼娘一片佩服。
张大哥也凑过来,指着下巴上的大闷头问,“道长,要不你也给我画张符治治我这个痘呗”
十烨眼皮都没抬“多洗脸就好了。”
刘鱼娘大笑。
白煊嘀咕“说的还挺头头是道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胡诌的。”
十烨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茶碗也是刘鱼娘赞助的,灰不溜秋还豁了口,和街对面要饭的破碗有一拼,可端在十烨手里,破碗也多出了几分超然脱俗之意十烨的手指筋骨分明,指尖圆润,端着茶碗的时候,小拇指托着碗底,又稳又好看,尤其是刚刚握笔画符的时候那般挥洒自如,真是好看的紧了白煊不禁看了看自己的手,同样都是十根手指头,为啥自己写出来的字就和狗爬的一般。
白煊观察十烨的时候,十烨也在留意白煊。随着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十烨越来越觉得白煊这个人、不,是这只鬼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虽然天天哭穷,但也没见他主动去想办法赚点钱,似乎唯一赚钱的手段就是等着冥界发放俸禄,以至于他那条法器舌头直到现在还没去修补。
对于穿戴还总有种特别的执念,白煊衣服大约是特殊材质,或者是加持了法力,不管前一天弄得多脏多破,第二天总能洁白如新,因此,他总是看十烨的道袍不顺眼。
他送给十烨的那套衣服,十烨一直没穿,毕竟是男人送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为此,白煊还闹了好几天别扭说起来,此人闹别扭的方式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要么是把十烨的干粮偷偷吃光,幼稚至极,要么就是悄无声息两眼控诉瞪着十烨。
比如现在。
白煊又在瞪他,目标还是他的手,眼神凶狠得简直像他想冲上来咬一口。十烨默默把手收回袖口。
白煊总算挪开目光,干咳一声。
“那姑娘能回来付钱吗”
“会。”
“万一不回来呢”
“不会。”
“要等多久啊”
“多则一炷香,少则一盏茶。”
“我不信,你敢跟我打个赌吗”
“七星观观规,远离黄赌毒。”
“”
大约是和十烨实在聊不下去,白煊显得甚是无聊,左边瞅瞅,右边看看,转了一圈,又找刘鱼娘借了个凳子坐在桌边想要研究十烨的符咒,被十烨一巴掌拍到一边,白煊愈发无聊,把草精抓到了桌上,揉着草精的肚子打发时间,草精还挺享受,在桌上摊成了一张软软的草饼,身体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白煊笑出声,用肩膀碰了碰十烨,示意十烨也试试。
十烨侧目无聊。
白煊索性抓起十烨的手指,戳了一下草精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