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灵靠吞食人的精神力为生, 只要宿主神志还清晰,它就会不断地应其喜好变幻出合宜的梦境,叶长青想着, 现在既然是他出窍的元神和温辰在一起,那么,魇灵的狙杀对象就成了他们两个人
说实话,叶长青本人, 在某种程度上,精神已经强大到了令魇灵都发指的地步,只要有可能, 后者绝不会舍弃弱小的温辰, 转而向他下手。
不过, 这并不代表, 他无懈可击。
换言之,叶长青潜意识里不是没有禁区,有, 但埋得很深。
在前世那些步步杀机的岁月里,他早已学会了如何控制五感和心神, 什么能给人看,什么不能给人看, 分得清清楚楚,只要自己不妥协,短时间内, 这只魇灵绝难冲破防线, 窥到他最难以忍受的那部分记忆。
所以,敢在这东西设下的陷阱里踏青春游者,全凭艺高人胆大。
梦境中, 画面栩栩如生,交织而过,有温氏一家相携在外除魔的,有路过难民群帮忙安置照拂的,还有他们大雪天的夜里,一同围在桌边,每人抓着一把叶子戏,打到高兴的时候,少年兴奋地跳起来大呼小叫,一旁炉火上架着只小巧的陶土茶壶,壶口一簇簇冒着白气,里面的热茶煎沸时,咕咚咕咚地鸣响
数不清的日常徐徐地过,一桩桩,一件件,将他从一个满脸稚气的孩童,拉扯成了少年模样。
终于,温辰的回忆逡巡在一件小事上,半天都没能转换。
天河山前的小石子路上,雪月双仙一齐归来,温月明御着冬青木灵杖,带了一名体格高大壮实,却因为凌空飞行而吓得面色发白的大汉;嬴槐雪怀中则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子,脸埋在她怀里,没什么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三个大人一落地,纷纷快步像山顶小筑的方向走去,温月明一推院门,正在房中忙碌着的少年闻声出来,一见着他们,惊奇道“爹,今天怎么还带外人回来了”
“事出突然,这孩子被流落到村子里的树妖伤到,汁液里带剧毒,一般的灵药灵草已经医不好了,我带他回来用五气连枝法阵逼逼毒。”温月明简单解释了两句,走过儿子身边时,吩咐,“辰儿,你去准备些小米粥来,等孩子醒来喂他吃。”
“哦,好的。”温辰看着娘亲怀里缩着的那个小东西,目光担忧,目送三人进屋后,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后厨煮粥,反而悄悄踱到窗户旁边,掰着窗框,从不大的缝隙间偷眼往里张望。
记忆外,叶长青注意这一幕,低头问身边的少年“小辰,你看什么呢,为什么不听你爹的话,去煮粥”
后者看着几年前的自己,神色有些恍惚“因为,我们一家本来是隐居在天河山上的,从前认识的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们的行踪,出去除魔也都不留姓名不留痕迹,五年来爹娘从未将外人带上山过。”
“哦隐居”叶长青略感惊讶,询问道,“雪月双仙侠名在外,为何都需要隐居了”
难不成是有什么仇家
“”温辰沉默半晌,低声说,“枫溪城一战,牵扯到不少成名魔修,自那以后,我爹娘就成了众矢之的。”
果然。
叶长青暗暗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望向那站在窗外偷窥的小少年,了然道“所以令尊令堂从来不带外人上山来,又在山下布下了重重迷阵,让人根本猜不到这座山上是有人居住的,对吗”
“嗯。”温辰点点头,补充,“我爹从前是天疏宗的阵修,精通八卦推演和阵法排布,他在天河山周设下隐龙阵,其他人从外面看过来时,只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除非对方有独特的破阵技巧,否则山上的人烟,是决计不会被察觉的。”
“有道理。”叶长青一手轻扶着小院外翠绿色的篱笆,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至于山下小村子里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几个正经的修士,所以偶尔看到你们,也不会觉得稀奇,因为在他们看来,仙人就是要住在深山老林里的,是吧”
温辰笑笑,当默认了。
叶长青隐晦地扶了扶下巴“诶,对了,你说你爹从前是天疏宗阵修,那后来怎么又做了散修了”
关于温氏夫妇的往事,上辈子的时候,他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嬴槐雪一直是名无门无派的浪迹剑修,偶然结识了天疏宗的少阴长老温月明,接着不知发生了什么,后者就因触犯门规,被逐出宗门,再也没有回去。
最清楚这其中因果的,本应是他们的独子温辰,但其成为孤儿时才七岁,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后来又因修无情道,连父母的长相都记不起来,只有提起名字和画像时,稍微能有些印象。
那时候,叶长青为给他寻一个交代,后来专门去天疏宗问询,却意外地吃了闭门羹,上到宗主,下到可能知情的弟子,个个守口如瓶,仿佛温月明这个人,是他们宗派中不得提起的禁忌之一。
宗门内自己的事,人家不愿意说,他也没好意思硬问,毕竟,从十三岁一记凶险无比的“失魂”把凌韬干到床上一个月后,凌氏父子对他的印象就一直很差,听闻折梅山那小子来访,脸皮绷得比衙门口的鼓面都平整。
宗主和少宗主都是这态度,那上行下效,其他天疏宗人是什么样也可想而知。
叶长青上门碰了一两次壁,狼狈得很,再加上他年轻、盛气凌人,不愿多看对方的坏脸,没问出结果,便不再纠缠这事。
他思忖,既然这一世温辰在自己父母身边长大,对他们的过往应该更为熟悉才对吧
谁知
“我不太清楚。”温辰摇摇头,语气中满是遗憾之情,“我从没听爹娘提起过他们成亲之前的细节,只有一回我爹生病,我煎好了药送去时,在门口听到他们的谈话,知晓了一事”
他深吸口气,道“我爹被逐出师门之时,曾被废去过一条灵根。”
“废去过一条灵根”这句话可谓石破天惊,连叶长青都忍不住讶异,“那你说他后来在枫溪城御魔,在天河山布阵,难道是”
温辰下一句话,便印证了他的猜测“嗯,我死缠烂打地,终于问出了原因,我爹他”
少年闭了闭眼,仿佛接下来提起的,会是一件特别难过的事情“他是天生的上品双灵根。”
“”叶长青扶着篱笆的手猝然收紧,给其上添了几道清晰的指印,过了好久,才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竟是现在才知道,前世温辰的三条极品灵根,并非无中生有,而是从其父那里继承过来,只不过,发扬得更为光大罢了。
可这么一来,有一点又非常地讲不通。
温月明若真是天生的双灵根,就算不是极品,只是上品,也早应该成为正道中叱咤风云的人物,为何只在天疏宗做了个小小的四象长老之末连溜须拍马大于真本事的谢易之流,都混上了四象之首的太阳位,他
叶长青想到这里,不由又联系起另外的一个细节前几届的论剑大会他虽然没有参加过,但每次的排行榜都有关注,那上面的前十名之中,从未出现过温月明这三个字,甚至连二十、三十都未必能有,好像这人永远都平平无奇,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背景板,一年又一年,默默为主角陪衬。
“小辰,你爹被废根骨后,身体如何,修为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