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魇灵(十二)(2 / 2)

温辰不懂他为何突然这么问,实话实说“回师尊,从我记事起,他就一直身体不大好,应该是废灵根时伤了本源,每到天阴下雨的时候,总是咳嗽,多少吹些冷气,便会感上风寒,有时候缠绵一个多月都好不了,与一般寒暑不畏的修士完全不同,至于修为”

他顿了顿,低下头,絮絮道“好像是从金丹三阶开始的,熬了十几年,才堪堪摸到了五阶的水平。”

天生的上品双灵根,却多年来挣扎在鸡肋的金丹境界。

无可抑制地,叶长青就感到一阵反胃,不因别的,只因嫉贤妒能这种事情,在名门大派中,从来都不会少见。

像一个个隐而不发的毒瘤,外在看着光鲜亮丽,内里其实早已病入膏肓。

更可笑的是,当权者还完全不自知,为那虚假的繁荣沾沾自喜,并竭尽全力地维持住这种病态的局面。

至此,前世那件他怎么都问不出来的真相,大抵已经水落石出。

凌风陌爱子如命,什么都要为凌韬争取最好的,在那无比看重家族传承的凌氏天疏宗,凡是盖过少宗主风头的,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而温月明,也不过就是众多牺牲品中,最有可能惊才绝艳的一个罢了。

“呵。”叶长青冷嘲一声,打心底里看不起这群为了眼前利益不顾大局的蠢货竟然暗地里干过这些个自毁长城的勾当天下阵宗里,若能出一位化神境的强大阵修,前世黄泉海大封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松动南君迟鸢又怎么有机会出来兴风作浪

想来,当初若不是自己费尽心机,左拖右拖,才把正道团灭的时间拖到第五年上,拖到杀器“诛邪”问世,拖到万锋倾力打造的兵人终于出关,否则

魔族一统人界,最多三年。

河洛殿四方烽火,说是替天道下谶言,实际上,根本是在为人道敲警钟吧

可能是魇灵梦境作祟,一想起这些事来,叶长青就会觉得颅脑之内一拧一拧,疼得钻心。

他支住额头,使劲晃了晃,把那绝对称不上愉快的回忆赶了出去。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不能被魇灵抓住可乘之机

数次自我催眠之后,他方得解脱出来,再抬眼时,周遭已不是清晨时候的小院,而是傍晚,后山一条树荫浓密的狭窄小道。

嬴槐雪身姿干练,肤色与衣衫是柔白色的,一如她之名,春槐堆烟,压枝若雪,光是这一个背影,就足以让旁观人移不开眼去。

她对面,正是那破格被带上山来的一对凡人父子,高大的汉子牵着几岁幼童的手,一个劲地鞠躬道谢。

“恩公娘娘,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和温仙君才好,要不是你们两个发善心,小儿哪里还能捡回这条命来,早就早就”他说着说着,竟还哽咽起来。

嬴槐雪见不得大男人这样,立马温声安抚“李大哥,你不用想得太多,有缘而已,我们碰上这样的事,就不会袖手旁观,小家伙现在活蹦乱跳的,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她俯下身,手指勾了勾孩子的下巴,后者也不躲闪,咯咯笑了几声,想必是与她颇为熟识了。

不等汉子再说什么,嬴槐雪几下卸了手上的一双金钏,递给他“不瞒你说,这孩子中了那么烈的妖毒都能活下来,说明他根骨不错,有灵性,值得被送上修真门派好好培养,你家里既然没有这样的先例和路子,不妨拿着这个换点钱,去附近的宗门里打点打点。”

“顺道,我帮他写了封引荐信,不怕笑话,这些年我自己在修真界稍稍闯出了点名气,说话能有些分量,加上夫君从前也是名门出身,虽然,”言及此,她突然卡住,只从背影,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但下一句再开口时,已是跳过了这个话题,“信在这,你好好拿着,擦亮眼睛,给孩子找个好师门,好师父,愿意教真东西,愿意好好待他的。”

汉子万没想到她会说这些,呆滞地看着那信和金钏,好半天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住地摆着手,像头空有体格,却惶然无措的大熊“不不不,恩公娘娘,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李铁匠一家已经受您救命之恩,引荐信就够了,怎么还能再拿钱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良心还是有的,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

然而,嬴槐雪却不甚在意,隔着衣袖托住他手,硬将那两件物品按了上去“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比起这个来,孩子的前程更为重要。”

她低头看了看,那睁着一双黑亮大眼睛,兀自吃着手指,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的幼儿,莞尔道“可惜,我夫妇已经发过誓,今生就做双悠闲散人,不再委身任何门派,这些天来我也蛮喜欢小家伙,想过若是你家里愿意,就把他留下给辰儿做个义弟,亲自教习,但”

嬴槐雪话语中带上了一丝苦意“魔道上想要我们性命的人不在少数,尚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如何能再收徒拖累别人”

在李铁匠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她撤后一步,拉开距离“李大哥,不必多言,拿着吧,我们修道之人,不就是为了给寻常百姓挣些平安同道中人越多,自然力量越大,若这一件死物,能换得来日一名优秀修士,我是打心眼里高兴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铁匠也不好再拒绝,嘴唇抖动半天,忽然拉着儿子的手,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我家从祖上就一直是个镇子上普通打铁的,恩公娘娘的大恩大德,这辈子恐怕没办法报答了,要是有下辈子的话,要是有的话,一定给您做牛做马”

记忆中的人又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不多时,便见嬴槐雪亲自送了那父子俩下山,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

而受魇灵之困的两人,此刻站在一片林荫之中,眼前是空落落的树丛,画面没有再行变幻。

“那双金钏是我娘从少女时候就戴着的,没有十分珍贵,但年岁久了,很有些纪念意义,那天她瞒着我爹送给了李铁匠,结果一回去就被发现了。”

“我爹面上没说什么,只在当天夜里,挑灯悄悄画了图纸,托人用凤凰石打造了一对一模一样的出来,在我娘生辰的时候送给了她,没有什么多的法术功效,就是水火不侵,风雷不惧,放上一百年一千年都不会褪色。”

凤凰石,产于东海之畔,与扶桑神木同源,曾沐浴着九州第一缕阳光,如凤求凰一般,寓意爱人之间海枯石烂的深情。

“我爹总是赞叹,她戴着那金钏时,照面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温辰说到这,眸子里流露出一种温柔与破碎交融的神色,他看着那已经空无一人的小道口,脸上明明就是苍白的。

叶长青隐隐心惊,这事定是温辰亲眼见到过,否则在回忆梦境中不会出现,以刚才的视角来看,他当时应该是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到了母亲将贴身首饰赠与那对父子。

可是,问题来了,温氏夫妇十几年来曾帮过救过的凡人那么多,为什么独独这一个,是温辰特别重视,以至于迟迟不肯从回忆中脱身而出呢

他试探着问“小辰,这李铁匠父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

梦境不动,像凝固住了一样,温辰不知不觉中,已经陷了进去,无暇再想其他。

他盯着前方,眼神木然,好久,才哑着嗓子开口“是,几个月后给我家招来杀身之祸的,就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