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全靠一根弦绷着,稍微一松,就满盘皆输。
所以,当叶长青帮着他,赶在期限的末尾,真正完成了的那一刻,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自豪,比自己弱冠之年即拿论剑第一的时候,还要自豪。
温辰从来都不是他的徒弟,他却比世上任何一个师父,更加不遗余力,更加倾囊相授。
人活一世,会经历有很多很多,记不住的叫琐事,记得住的叫往事。
对叶长青而言,有那么一幕,即使算起来距今已过去十年,但每每想起的时候,仿佛就在昨天。
那是三年期满,温辰离开折梅的那天。
正逢深冬,与他来时一样,天降薄雪,少年站在折梅山数千长阶的尽头,扶着洁白的斗笠,长衣外罩着件素色大氅,与飘飘洒洒的雪花融为一体。
这时候,他已经学会该如何发自内心地笑了,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清秀与硬朗并存的脸庞,风华正茂。
“哥,我回去了,这三年我没少给你添麻烦多谢你关照。”温辰可能天生就是属冰霜的,即使说着掏心窝的话,整个人也像是寒潭下映出的太阳,明亮却不暖和。
叶长青记得,他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话不太多,永远都是自己在那巴拉巴拉说上一堆,他笑着点一点头,然后顺着点评上几句。
总之,叛逆的时候很少,那天也一样。
两人站在山门前惜别,温辰听他说完一句什么后,忽然一抬手,把防风挡雪的斗笠摘掉了。
“你干嘛。”叶长青不知他意思,一见直蹙眉,连忙给他扶正了,不悦道,“下雪天的,不好好戴着是想着凉”
他这人,自己有阳炎体质,自小不怕冷,于是保护欲过剩的性子里,就总觉得别人没有这东西,一定会畏寒。
温辰立在那,由着他折腾,一双眼睛隔着白纱帘,定定地看着他,默然半晌,才说了句“哥,没什么的,昆仑山比这冷多了。”
“冷多了”叶长青丝毫不买账,整完斗笠又整大氅,直给他裹成个白皮粽子,才满意地一笑“昆仑山怎样我自然是管不着,但只要你在我这一天,就别想着偷凉撒欢,知道了吗”
温辰点点头,问“你以后会经常来看我吗”
叶长青笃定“会,当然会,凭你那个师门,说真的我是一万个不放心,听好了,那些人要是再敢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弄不死他们”
“好。”温辰低下头,腼腆地笑了笑,声线软融融的,像春风过处,枝头上绽开的第一缕桃花“哥,我会回来的,你就这在里,等我好不好”
他明明已经是半步跨上化神境的仙君,撒起娇一点都不含糊,叶长青哪里受得住,连忙许诺“好,当然好,折雪殿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真的”
“真的。”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小狗。”
“真是拿你没办法,行,谁变谁小狗。”
“嗯,你说的,不许反悔。”温辰上前一步,探手拂去他肩上的落雪,絮絮地,作最后的告别,“下一次万锋论剑,你会参加的对不对”
二人相距咫尺之遥,叶长青能清楚地感受到,当初那个清瘦单薄的少年,渐渐地,就快要长成大人模样,不知何时,连身量也已与他相差无几,再过一两年,非得高过他去不可。
“哎”再次生出被碾压的无力,他摇摇头,身子后仰,靠上那一半覆了白的折梅山刻名石,慵然道,“去不去吧,反正,去了也是打不过你这小子的,二三四五和六七八九名,对我来说都一样,无所谓。”
温辰闻言,拂雪的动作微停,指尖顺着衣袖,不着痕迹地滑下去,末了,轻轻握住他的手,垂着眼帘,道了一句“哥,别这么说,你在我心里,永远天下第一。”
那声音冷淡如雪,在他往后的生命里,一下,就下了十年。
三千多个昼夜,从未停过。
叶长青心想,如果,当时强留他在身边,之后的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自己不会在临海城下被逼入魔,他不会在饮冰洞里彻底冷血,两人也不会在万锋剑派黑漆漆的地牢中,反目成仇。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
曾经与他相握的那只手,此时还满是青涩的痕迹,叶长青稍稍用力,它就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由得自嘲
对不起,小辰,我食言了,那些夸口许下的诺言,竟一个都没能实现。
没有去昆仑山看你,没有在凌寒峰等你,至于论剑大会,更是后会无期。
年少的时候,我总是自视甚高,无所不能,战无不胜,可最后,却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你。
糊里糊涂地过完了一辈子,可过头一看,满满的全是遗憾。
小辰,不管我们为什么会有机会重来,总之,这一世,你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别说烽火令主,就是天道亲自驾临,也绝不能轻易夺走。
你若是天才,我们双双破碎虚空,登峰造极;你若是庸才,我们一起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走吧,去往那些只存在于梦想中的远方,随你乐意与否,今生就是这样。
想到这,叶长青低低笑了两声,轻柔开口,接上了之前,没说下去的话题“巧了,那些地方,我也都没去过,你愿不愿意,陪我去走一走”
长夜漫漫,银海光宽。
两道相携而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苍茫草海的尽头,偶有几句喧闹,随风飘散
“我给你的丹药呢吃没吃”
“哎呀,师尊,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忘了忘了还不赶紧吃快,趁着天还黑,就当还是子时吧,那药好珍贵的,浪费了心疼死为师了”
“可是,什么叫就当还是子时,你这也太随意了吧”
“你是师尊还是我是师尊,我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
“好好好,当然你是师尊,我听你的,这就吃,你别生气呀”
有些事,叶长青知道,而另一些,他是不知道的。
前世,兵人无七情,少六欲,即使是深眠时候,也心如死海,不澜不惊。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可自与那个人相熟之后,却开始做梦了。
梦境千篇一律,总是一个青衣人冒着漫天风雪,深夜造访,从最初年少青葱,到后来风流绝畅,每每到门扉轻叩声响起时,耳边,就萦绕着他温柔的低唤“来,管什么世人流长非短,出了这小小的饮冰洞,我带你去看天南地北,万里河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网页崩了,作话没法改,写在评论了,习惯潜水的可爱们记得戳一下看看评论,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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