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定有人搞鬼。」雷九谛断言:「那些商贩才不敢说出来。」
韩山虎伴着董三桥的棺木一直走,思考着师父所说的话。
队伍里其他同门都忍不了屍臭,用布巾蒙着下半脸,但韩山虎没有。他忍耐着。在韩山虎心里,呼吸这腐臭的气味,等於在分担死去同门的痛苦,也时刻提醒自己必要清雪这仇恨。
尤其是董三桥师兄。
秘宗总馆众多「内弟子」里,韩山虎与董三桥交情最深,尤其初入门那几年,韩山虎格外得到董师兄照顾。潇洒的韩山虎早年颇好留连花街柳巷,有次因为争夺妓女,与沧州当地的帮会冲突,杀伤了八个人,几乎被秘宗门的长老逐出师门,最后是董三桥护着他才没事。
「喜欢找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当年董三桥与韩山虎月夜对饮时说:「你杀的都不过是道上的家伙,在我们堂堂秘宗门眼中,跟几只蝼蚁有什么分别?」
韩山虎从此非常敬佩这位师兄——虽然入门六、七年后,他的武艺已然胜过董三桥。
韩山虎走着时,瞧瞧棺木前后的同门。他们一个个木无表情,默然随着棺材步行。
虽然没有挂在脸上,但韩山虎深知,这三百同门已经渐渐不耐烦,只是靠雷掌门的威信稳住。每日如此冒着屍臭巡行,实在苦不堪言;他们许多都来自各地分馆,跟死去的总馆弟子交情不深,而且各人都丢下老家的事情,应雷掌门号召而来,如今损兵折将,先就打击了士气,又不知道追杀「破门六剑」之行还要何年何日才了结,最初出发时那股锐气和战意已经消磨不少。
门人之间还有更大的抱怨:他们在湘潭这样「巡棺」要挟居民,虽说是为了报门派的血仇,但做法就如无赖流氓,许多同门都不禁问:我们好歹也是天下「九大门派」之一,乃武林正道的表率,雷掌门这么任性妄为,岂非有损我们的声誉……?
韩山虎这些天来间断听到同门间这些耳语,知道他们士气甚低落,实在有必要速战速决。
队伍这时走到了正街的东端街口。平日他一在此就会往南拐,转向河岸的方向,进入满是牙行埠头的河街继绩巡行。
一如以往,在这街口两旁聚集了大群看热闹的各派武人。他们不像秘宗门带有朝廷驾帖,也就没那么嚣张,身上或手里的兵器还是乖乖包上了布套。众人大都准备了布巾掩盖鼻子,看着秘宗门人到来,不断耳语交谈。
他们本来都是应「御武令」的传闻,想来杀「破门六剑」以取得朝廷封赐「忠勇武集」。不过闻得连秘宗门高手也遇害后,才知道「破门六剑」原来这般厉害,心里早绝了侥幸之念,有的更庆幸没有先跟「破门六剑」碰上。只是他们远道而来,如果没能看到「破门六剑」的下场结局,始终心有不甘,也就跟着秘宗门留在湘潭看热闹。
——如果能一睹「云隐神行」的绝技,就更不枉此生了……
其中有的武人也想借机跟秘宗门攀点关系,提升本派的名望,但韩山虎都代雷九谛一一谢绝,还冷冷回应:「除非你们有『破门六剑』的消息,否则别来打扰家师。还有,先把话说在前头:那几个狗男女是我们的。谁想抢在前面,就是与秘宗门为敌!」
世上没有多少武林中人敢得罪沧州秘宗门,於是他们更一心只在旁边看好戏。但连续十几天以来事情竟无寸进,湘潭县城又充溢着一阵臭气,不少人扫兴而归,聚在城内的武者已经越来越少了。
心意门弟子戴魁也在这些武人当中。他站在人群之间,用一片青巾包着口鼻,尽量显得不起眼,密切注视着秘宗门人的动向。
其实几天前也是在这街角处,戴魁早就被曾青峰认出来了。「戴兄,我在袁州城时就说了,还会再见面的。」当时曾靑峰走上前来寒暄。
当曾青峰跟戴魁打过招呼后,韩山虎就问:「那是谁?」
曾青峰当时回答:「此人姓戴,是山西心意门总馆的高手。我们在江西袁州时,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他也是来对付『破门六剑』的,那天更几乎跟他动手呢。」并述说当日戴魁如何协助湘龙剑派的庞天顺拯救「师妹」,惹起一场误会。
「湘龙派?」韩山虎一听,英气的眉毛动了动。他早打听到,湘潭本地名号最响的武林门派是湘龙剑派,实力与人脉关系都不弱。
韩山虎再次想到师父雷九谛的话。秘宗门人多势众又带着驾帖,不管本地官、商皆绝不敢违逆,唯有武林人能从中作梗。
——这里的商号损失惨重,假如真的不知道「破门六剑」躲藏在何处,按理也会找最有力的湘龙剑派过来跟我们谈判;可是湘龙派的人这许多天都未现身,好生奇怪……师父说有人背后搞鬼……
此刻巡棺队伍到了街口,曾青峰又再远远看见戴魁,朝着他点头致意。戴魁揭开脸巾,也遥遥敬了个礼。
韩山虎略瞧一瞧戴魁,没有任何表情。
秘宗门人正要往右转向近岸的河街,韩山虎却大喝一声止住。
「往左转。」韩山虎说了一句。
秘宗门人虽未明白,还是听命向另一边的东北街道转过去,前往主要是县城住宅的后街。
街旁众多武人见了都感奇怪。只有其中一个湖南本地的武者低呼:「那边,是去湘龙派的……」
戴魁当然知道——这大半个月以来他就是寄住在湘龙剑派的总馆宅邸里。
「终於也来了吗……?」戴魁皱起浓眉。看来秘宗门已失耐性,事情无法再拖下去。戴魁悄悄从人群中退后,急步走向街上一家木门紧闭的店舗。那店的门面装饰甚雅致,专门齎各种赏玩的鸟鱼、盆栽,顾客主要都是湘潭一地的商贾,不过已经许久没做生意——县城这般景况之下,谁还有赏花弄雀的心情?
戴魁伸手,在店门上敲响一轮。
「谁?」门内不久就有人答应,以慌张的语气问。
戴魁未回答,只是再敲门九记,那节奏独特,以「一一、四、二、一」敲出。
门内人没再说话,只回应以三记敲声。
戴魁退后一步,在店前仰首等待。
不一会后,那店舖二楼一扇窗子打开,四只信鸽振翅飞出,分往不同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