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1 / 2)

武道狂之诗 乔靖夫 4923 字 2个月前

卷十九 仁者 第四章 王师

南昌宁王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冯十七将军带着原本应该伏击王守仁的精兵,狼狈地逃回来南昌,全城的人都看见他们慌乱的状况。败战的恐惧,立时就由他们传染给城内的守军。

——这就是王守仁希望出现的效果。将恐惧传入南昌城,就是今次奇袭的附带效果。

随同冯十七陆续逃回南昌的将士只余大约五百人。除了被荆裂部队杀伤俘虏那二百多人之外,其余没有回来的士兵都已逃散,不想再投入守备南昌的战斗。

但是冯十七以至宁王府众人并不确知这一点,以为千多人的部队有过半都已一夜间被屠杀,对王守仁军队的战斗力更感害怕。

——明明听说王守仁临时招集的,不过是杂七杂八一群民壮,论调练和武装,都远逊我们宁王府的护卫军,怎么会这般厉害?…… 宜春王朱拱樤在宁王府的军机要地「龙虎厅」内焦急地来回踱步,无法安定下来。

「王爷还是不要再走。小人看得眼也花了。」

说这话的是坐在厅堂交椅上的太监万锐。他虽然是阉人,但除了无须之外没有予人阴柔之感,反而看来比身材瘦小的朱拱樤还要强壮,眼目里光芒凌厉。

「你叫我怎能不担心?……」

朱拱樤叹着气说。「快要来了……那王……快要来了。」

万锐站了起来,他一身披着胄甲,椅旁的几上还放着佩剑。这段守城的日子里万锐都这样穿着,好给众多宁王府护卫军看见,以示守城的决心。他并安排留在南昌的两位宁王公子都尽量穿着戎服,激励士气。

「王守仁。」万锐盯着宜春王说。「假如王爷连敌人的名字都不敢说,又如何击败他?」

「击败他?」朱拱樤苦笑。「能够多守住南昌几天,就已经走运啦!」万锐见他竟如此丧气,心里不禁叹息。

如今南昌城名义上虽由宁王的三、四子两位统治,但二人年纪幼小,实际军务就由宜春王朱拱樤与万锐二人掌握。

宁王朱宸濠多年来密谋夺位,有两个王室宗亲一直都暗中协助,一个是血脉较亲、如今正随着宁王出征的朱拱樻,另一个就是封地在南昌旁边宜春,因而世代来往频密的朱拱樤。

论财力与人手,宁王其实并不真的需要他们,只不过将来他宣布「正位」,怎样也得有几位朱姓宗亲支持才好看;而二人则期望乘着朱宸濠的野心,将来可得赐封千里,并且成为朝廷重臣,不似现在只当个「穷亲王」。

可是朱拱樤感觉眼前这条路,似乎越来越晦暗不明了……

朱宸濠并非天子,本来不该拥有太监,但他为了过过当皇帝的瘾,就在王府里私养几个阉人,万锐就是其中最能干的一个,加上也会武事,得到宁王的宠信,才会获交托守备南昌。

「王爷忘了吗?」

万锐说:「宁王爷大军已来信,正在赶回来与王守仁决战於南昌!我们只要守住这几天,也就等於击败他!」

他们三天前已收到主力军的飞鸽传书,得知这个变化。万锐知道宁王的策略,是要一举翦除王守仁,好等他进军南京时再无后顾之忧。万锐身为南昌守将,不想被主力遗弃,当然极欢迎这个决定。

「我们守城军有过万人啊。」万锐继续说:「连同征召的百姓民兵,仗着坚固的城池和充足精良的军器,哪有抵不住这杂牌军之理?哪怕敌方再多十万人也攻不下我们!」

万锐并非信心过强:以南昌这重镇大城的防卫设施,加上宁王护卫比民兵精锐,只要指挥得宜,要在守城战里以一抵十,并非奇蹟。

「可是……」朱拱樤走到几前,拿起一杯酒仰头喝下。「……王守仁。听说他带兵非常厉害啊……我们要不要……想一个后路?……」

万锐听了马上明白,朱拱樤想的是甚么:弃守南昌,逃避王守仁锋锐。

一想及此,万锐目中闪出怒意,手掌缓缓摸在剑柄上。

假如对方不是宁王宗亲、如今南昌城的领袖,万锐也许真的会拔出剑来。此刻他只是在心里叹息。

——当年太祖皇帝,何等的勇猛坚毅,怎么会生出这般子孙来?……

万锐当然明白是甚么原因:生为朱姓亲王,从来临世上一刻开始就养尊处优,只要招一招手,人生大部份的慾望就自有人为你填满。这样的生活,一代接一代,不管是怎样的英雄血脉,都只会被稀释冲淡。

所以万锐更格外敬佩宁王的气概与野心。他当然也很清楚王爷性格上的缺点,但那是皇族出身环境造成,不可苛责。万锐与李士实一样,是诚心想成功扶助宁王登基,期望有一天与王爷一同踏入紫禁城,为他掌理后宫事务……

为了这个理想,万锐决心要为宁王守住这座城。

「宜春王爷,王守仁虽然厉害,但别忘了我军还有一大优势。」万锐说时走近了朱拱樤两步,他的身躯远比朱拱樤高大,朱拱樤如被他的阴影从高笼罩。

「王守仁招募那支杂牌军来自各地乡镇,而我军并没有打到他们的家门。他们此刻并没有死战的理由!你觉得这些寻常

的百姓,会为朱厚照拚死卖命吗?

「我们却不一样。在宁王爷起事那一刻开始,我们每一个人都没有退路。王府的将士,有些大概还以为这仗即使打输了,自己还可以回去山野江河当匪盗。不可能的。背着叛逆之名,就算走到天涯海角,还是会给朱厚照的鹰犬追捕,只可能一生逃跑,直至被擒身死那一天为止。打败了,就算活下来,就算逃出去,也不过是这种生不如死的命运。他们如是,王爷你跟我也如是。」

朱拱樤听着,又接受万锐那凌厉的目光,明白自己确无后路,他只能吞一吞喉结,点点头。

「我们能够做的,就是令全个南昌城的守兵都明白这一点万锐挺着身上战甲,以千斤重的语气说:「然后一致抵抗王守仁,直至宁王爷回来。

他说着拿起酒壶,为朱拱樤的酒杯倾满。

「我只是王爷的内侍,他们不会信服我的,需要由一个更有权威的人去告诉他们。」

万锐把酒杯拿起递给宜春王。「王爷,喝了这杯。然后把殿下的勇气,传递给众将士去。」

这是练飞虹潜入南昌城以来,最危险的一夜。

不是因为要偷袭暗杀哪一支守兵;破坏哪道城门的设备;又或是探查些甚么情报。

而是因为要见一些人。

因此飞虹先生坚持,他要一个人来。

「我这不是为了保护你。」练飞虹在离开藏身的房屋之前,这样跟童静说:「而是我们两人必须留下一个。万一我有甚么闪失,你接下来还是要完成一样的事情。而且到时你的情况会比我更凶险——因为对方已经发现了我,戒备将会更严密。但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做到。」

童静听了只是默默点头,然后目送他离开。她知道练飞虹说的是事实,而并非对她欠缺信心。

练飞虹与两名线眼借着黑夜的掩护,再次在南昌城迷宫般的街巷间潜行。大战将近,加上冯十七的城外伏兵败退而回,南昌守军比之前还更紧张,宵禁的哨所又增加了,练飞虹三人走得极为小心,每到一个路口都要仔细前后观察才敢通过。

因此他们花了比平日更多的时间,才到达那家已打烊的老酒铺。

一个线眼掏出前两天才到手的钥匙,打开酒铺后门的锁头,轻轻解下铁链。三人从门间窜了进去。

线眼们早已打点好一切,原来睡在酒铺的伙计都被安排到别处去,内里空无一人。三人在铺后的厨房分散坐下来,只点起一盏小小的油灯。练飞虹盘膝坐在灶上,那柄西域弯刀平放在腿上。

他就只带了这柄弯刀、长索飞挝及几柄小飞刀,作最起码的自保。今天的事情,不是多带几样兵器就能确保平安。

三人没有交谈,只是在厨房默默等待着。

良久,练飞虹的耳朵微微耸动。他听闻外头的后院处传来甚轻的脚步声。两名线眼比他稍冲才听见这动静——他们虽然受过严格的侦察训练,耳力还是稍不如崆峒前掌门。

那脚步声很慢,而且走走停停,似乎也是不放心,一边进来一边在查看环境。

那人终於进来。就跟练飞虹三人一样,他穿着一身黑色夜行服,还用黑纱蒙面。虽然两手空空,但练飞虹从姿势就看出,他腰间及靴筒里都藏了暗器。

这人虽然半掩着面目,但看得出颇是年轻,身材高壮,行动姿态很敏捷。他看见三人并没有打招呼,只是向练飞虹互相点了点头,就静静找个位置坐下来。练飞虹三人亦没有跟他攀谈。

不久之后又有另一人到来这酒铺。没有任何人说话,大家同样地聚集在厨房里等待着。每一次有人进来,练飞虹就向两个线眼以目光相询。线眼会察看一下来者的相貌,然后向飞虹先生点头,示意确是他们找来的人。

这些人都有共通点:年纪不大,而且体形健壮。

他们都来自南昌城内不同地区的豪族,全部都与宁王朱宸濠结有深仇。宁王府在南昌作恶多年,为了扩展护卫军势力和收买朝廷重臣,常用强权侵吞民产,又驱使护卫扮成野贼水盗,大肆劫掠来往商旅,杀人结仇无数,许多受害的家族都因此灭绝或被迫逃亡,只有少数较具实力的豪族得以幸免,仍留在南昌忍辱偷生。

孙燧就任江西巡抚时就知道这情况,在他建立了情报的线网后,即已命南昌的线眼去蒐集这些豪族的情报,并在暗中保持连系,以备必要之时可用於牵制宁王府。

而现在正是那个时候。虽然具此远见的孙大人已然不在。

直至第七名壮士到来,这次秘密会面的人也都齐集了。虽说只有七人,但他们各自代表族中壮丁,总共可动员接近二百人。

练飞虹仍然保持盘坐的姿势,扫视这与会的七人。那灯火甚昏暗,却也因此他更能清楚看出这七族壮士眼睛里透现的意志。

七人也毫不回避地迎接练飞虹的目光。那十四只眼睛所显示的神色,虽然对练飞虹有些保留——信任这回事毕竟是双向的——但练飞虹所见都心思清澄,并未怀有异志。

不过久历江湖的飞虹先生知道,人心叵测,永远不能太过相信初识之人,也永远不要低估人的慾望。

这简单的深夜会面,其实极之危险。虽然南昌的线眼早已对七族跟宁王府的深仇再三查证,但非到要紧关头,你不会知道他们是否十足可信。只要这七人里任何一人,甚至七族内有谁贪图宁王府给予的权位财帛,又或者恐惧退缩,则所有人都可能陷入险境。

但为了胜利,练飞虹不得不赌这一把。

直到现在还没有宁王府的护卫大举到来围捕,那么至少目前看来仍安全;而这七人能够穿越宁王府的宵禁到达这里,亦向练飞虹证明他们有一定能耐。

练飞虹拿起弯刀,从灶上跳了下来。

「感激大家依约而来。」练飞虹说:「看来我也不必多说甚么。大家也都了解彼此目的。而各位今夜愿意冒险来这里,已经证明彼此信任。」

他拍拍自己胸口,又说:「剩下来只有一件事请各位答应:直至打倒宁王府之前,大家在南昌城内一切行动,全由老夫指派。也就是说你们所有族人,都得由我驱使。」

那七壮士互相看着。他们既是南昌的豪族世家,过去当然都有恩怨嫌隙,现在只因一个更大的共同仇敌才走在一起,要他们服从其中任何一族,心里总会有些不快,反而一同接受一个陌生人指挥还比较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