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较大型的战船都已冲入宁王军中间,与对方展开了炮战。
义军的帆影与炮火,渐渐向着宁王主船接近过来。但在这关键时刻,主帅绝不能退,商承羽在「铁山队」廿几个武者战兵陪伴下,站在主船甲板上看着一切,心里生起一股无力感。
——假如这场起事,从一开始就由我全权筹划的话,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老天,为甚么?为甚么不给我更多的权力?为甚么要给朱宸濠而不是给我?……
而在相距不远的湖面上,站在副船的姚莲舟也是同样感受。
相比当日武当山之战,在这水上他只觉得生死都不由自己。
从宁王起事至今,姚莲舟其实连一个敌人也没有杀过……
相比商承羽,敌方的威胁此刻更接近姚莲舟。这副船带着一队船舶,排成阵列在前保护着宁王的主船,不可妄动,只能目睹己方的战阵不断被入侵的敌人撕裂。
这时姚莲舟看见在前方东面,有一艘己方的大战船被义军几条蒙冲缠,不一会就给敌人强行登上。他眺望那战船甲板,上面正爆发着激烈的战斗。看着别人白刃相斗,他的手指有一种血脉涨溢的感觉。他好想把「单背剑」拔出来。但面前还没有半个敌人。他只能继续看着那远方的战事。
然后,他从中发现一条曾经见过的身影。
那身影的动作,完全不同身边甲板上所有敌人或同袍。他好像只是独自存在於自己的世界,完全不受身边的敌人和环境阻碍,所挥出的刃光,把面前的抵抗者一一清扫。他就连挡格都不需要,只是在敌人的刃影之间自如地走动。
姚莲舟见过这个人战斗——虽然当时还没有这么厉害。
西安。「盈花馆」的屋顶。
——本来,姚莲舟所立限期已至。假如武当未灭,他本应该早已与这个人决一死战。
如今,这个人却就在前方。
姚莲舟的手心满是汗水。
只见那战船的一头,突然冒出来五、六名铳手,正把手铳瞄向那人。双方距离很远,眼看那人已无从躲避。
然后姚莲舟就看见了:那人以一种超越人类般的速度向前跳跃,身体旋卷之下挥出刃光,刹那就飞击到那群铳手身前!
他们像被浪涛冲击般倒下。
第一次目睹「浪花斩铁势」,把姚莲舟的武者魂魄完全唤醒。
他突然变回以前那个姚莲舟。除了武道以外,一切在他眼中都不再重要。
姚莲舟猛力拔出「单背剑」,将那半刀半剑的锋刃,指往荆裂所在那条战船。
「开过去!」
之前姚莲舟一直没作指挥,而把船队交托给远比他熟悉水战的宁王将领。他此刻却突然下了这命令。姚莲舟毕竟是「凤翔上将军」,位阶远在他们之上。众水兵愕然地看着他。
「将军,可是——」
「全速开过去!」
众人看见姚莲舟那森寒的目光,没有一个敢再开口。他们绝对肯定,此刻若不依从,那口「单背剑」就要马上沾血。
这副船突然脱离列阵开出去,其他船舶的水兵见了都大感错愕。
「他是我一个的。」姚莲舟的目光盯着前方那条开始变大的战船。向身「青翼队」武者说:「你们只对付其他。」
这时有几条较大的义军战船正驶在附近,蓦然看见这大福船,在没有船队掩护下驶出,暴露在他们大炮跟前,甚是惊喜,毫不犹疑就一同开炮!
船体一阵强烈的震动,众多「青翼队」武者在甲板上跌个东歪西倒,姚莲舟也只及时单膝跪定在甲板上!
原来有两炮先后击中了福船的船尾和左侧,即使福船如何坚牢巨大,也承受不住这直接炮击,这阵冲击中就有十几人从甲板堕海,船体亦侧倾往一边打转!
姚莲舟靠着超凡的平衡力,险险保持在船上。即使在这种时刻,他的眼睛却还是没有离开荆裂所在的方向。
然而那距离,似乎已永远无法踰越……
闵廿四的先锋主船领着船队,在湖中冲锋陷阵,因其炮火强劲,甲板上又有叶辰渊防范敌人强登,攻势令义军难以阻挡,眼看就能够把阵势的缺口重新封上。
这时刑珣的船队正在附近作战,发现对方主船的踪影,知道这是扭转战局的良机,马上下令集中攻击!
冒着福船强大的炮火和大量的箭弹,刑珣的船队果敢地挺进,虽有三艘战船被破坏,但还是有好几条快船成功缠上了福船,用钩索拖住并试图强行登上!
趁着福船被拖慢,刑珣的海沧船也追上去,以船首抆撞福船的后尾,并且抛出钩索和绳网将其牵制。
此时燕横及童静早有准备,就如昨天合作时一样,童静抛出铁钩长索,飞行登上福船高耸的船尾,突袭解决上方的弓铳手;燕横则跳跃强登敌方甲板,他双足一着落那瞬间,长短「雌雄龙虎剑」已然出鞘!
迎向他袭来的是七名「雷火队」武者,此时燕横一身湿透,满脸都是汗水,眼睛也出现倦意,只因之前他已强登过敌方好几条大船,诛杀的水兵数也数不清,接连的混战令他体力下降不少。
但燕横知道有太多人的命运依托在自己肩上。他振起双剑,再次奋起接战。
海沧船上的突击水兵,已然习惯与燕横一起战斗,这时很快就随着他也登上福船来。以燕横那凌厉的青城双剑开路,众人从旁助战,省下了燕横不少气力,就将那七个黑衣「雷火兵」一一击毙於甲板上。
这时船首那边仍有先前已登船的义军在作战,燕横却听闻那边接连传来许多极为凄惨的叫声,於是带着众人赶向前头。
而就在他到达那前端甲板同时,最后一个死在「离火剑」下的义军也倒地了。
燕横在那一瞬间,彷佛整个人被抽离了现实。身边的一切炮声、火焰、箭矢和死亡都消失。
只有眼前这个黑衣的敌人。
六年来做梦也会看见的仇敌。
无数次回忆之中最想击败的人。
蓦然,就在这战场的对面。
十万人拥挤的血战之间,偏偏重遇。
在这么奇特的时刻。
刚刚回头的叶辰渊,也马上发现了燕横。
其实他只在六年前征服青城派时,见过这个带走了「雌雄龙虎剑」的小子一次,对他印象并不深刻;这些年来也只陆续听闻姚莲舟和侯英志对燕横的形容。
但是他认得出「龙枣」与「虎辟」。这已足够了。看着这两柄久违的宝剑,叶辰渊的眼睛爆发出多年未见的火焰。
侯英志与他分别时的说话,顿时在他心里再次响起。
——真正的「雌雄龙虎剑」,已然重现人间。
燕横这些年不是没有想像过,终有一天要挑战这杀师灭门的仇人。但他没有预料是在这种情景和时刻。没有约定甚么庄严的决斗地点,而是在这随浪摇荡不定的战船甲板上,在这纷乱和充满危险的战争中间。
但世事往往不由你选择。要是可以,燕横甚至不希望碰见的,是已经只剩下一条手臂的叶辰渊。但这现实他无法改变。
——他开始明白,为么那天决战时,师父何自圣会露出兴奋的笑容:晴朗的天空;无人干涉的「玄门舍」练武场圣域;正当盛年的对手……对於何自圣这等剑豪,那舞台完美得犹如梦想成真。
脸上泛着兴奋狂热的叶辰渊,一个转身挥剑,将身后连在船桅上的长索割断。他已不再需要这种东西。
燕横和叶辰渊对看了一眼,然后同时起步,踏着如常的步伐,姿态沉着地在甲板上互相走近。那情景彷佛两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不期而遇,彼此走近打招呼。
燕横越是步近,叶辰渊越是感到兴奋。燕横所呈现那种身姿和气度,叶辰渊六年前上青城山那天,只看见一个人拥有过。
如今就在他眼前,再次由另一个人呈现。
——上天对我实在太好了。
两个剑士走到彼此都知道不可再冒进的危险距离,也就一起停下来。
没有说话。不必要。
燕横以「雌雄龙虎剑」摆起迎敌架式。
叶辰渊带着满溢的幸福感,也举起「离火剑」。但在泛着红光的剑尖指向燕横眉心的一刹那,他苍白脸上的狂态就马上消失,回覆了无比的专注。
除了把对手击杀的意念外,别无他想。
这状态的叶辰渊,正是燕横眼中最熟悉的叶辰渊。
——他心里重演过千百次那场决斗中的剑魔叶辰渊。
燕横的战气瞬间被对方激发。「龙枣」与「虎辟」左右形成绝妙的迎击架式,没有丝毫空隙;他也顿时进入借助「虎相」的精神状态,后背微微昂起,双肩略为延伸,那「借相」产生的形态和气势,遥距压迫向叶辰渊。
在福船上四周的双方士兵,此际仍在交战厮杀。可是他们自己没有察觉:每个士兵不期然都没有接近叶辰渊与燕横对峙的那片空间,好像那里方圆丈许之间,生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壁,除了这两个剑士之外,无人能够进入。
高昂的船尾上,童静以「迅蜂剑」火速解决了守在上方的弓铳手,这时才回头向下俯视,赫见燕横正与人剑斗。
童静从来没有见过叶辰渊,但此刻只需远远看一眼那黑衣身影,就已判断出此人不同凡响,修为属於姚莲舟、商承羽或雷九谛那种级数。
要是平日遇上这状况,童静早就飞跃下去协助燕横;但如今她呆在当场。从两人对峙的状态,直觉告诉她,这一战没有她干涉的余地。而且她已断定那个黑衣剑士是谁。
一股冰般的恐惧自童静背脊冒上来。
然而她知道自己只能够在这里看。而且她预感这一战很快就会结束……
面对燕横双剑架式的压力,叶辰渊身姿略变,「离火剑」斜着遥遥应对「龙枣」指过来的角度。
这隔空以精神和架式互相较量,就跟当年叶辰渊与何自圣决斗的开场无异。
那时候燕横在旁目睹了,知道如果换成自己站在师父的位置,早已经死了无数次。
但今天,他却能够正面与叶辰渊对抗,完全不落下风。
二人改变着剑的架构和身体的姿势,脚步也以逐寸微调,互相抢占有利的距离和方位。
——这是最高深的剑士对决方式。
可是燕横突然停了下来。
叶辰渊不解,只见燕横盯着自己的眼睛,还用「龙枣」指一指他左边身体。
瞬间叶辰渊就明白了:原来这样遥距的比拚,实在跟他当年与何自圣决斗时太想像,他的意识不自觉与过去记忆重迭,竟然忘记自己早就没有了左臂与「坎水剑」,还多次用虚幻不存的左剑去压制燕横。
那几个时刻,燕横若是乘着这么大的空隙发剑进攻,叶辰渊早就毙命。叶辰渊撤下原来架式,垂着「离火剑」,眼睛继续和燕横对视。
他们没有开口,却彼此明白对方的意思。
——为甚么不攻过来?当年我杀死你师父,不是一样欺他眼目不清吗?燕横的双眼明亮如星。
——因为我跟你不一样。
叶辰渊垂下视线来。不一会他的「离火剑」又再重新举起,但这次身姿和剑构都与之前不同,他向后踏了两步,似乎就要发动全力的绝招。
燕横作出反应,双剑在身前略成交叉,采取更严密的防御。
他感觉叶辰渊这姿势非同小可。
这段岁月叶辰渊断去一臂,燕横虽不能真正了解其伤痛,但有一点却极是肯定:叶辰渊必然耗尽一切心力,将自己过去的剑道修为,改变成如今这副残躯也能发挥的形态。
——他不是那种会放弃变强的人。不管在何种情况下。
此刻看来,叶辰渊将要发出的一击,就是他这些日子苦修的结晶。
燕横在这六年里,曾经分析叶辰渊在青城山一战的武当剑法无数次,也想像过这几年叶辰渊的剑会有甚么变化包括如何融合「雌雄龙虎剑谱」的招式。他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叶辰渊最可怕、最难应付的剑,仍然是「太极剑」。
——但如今的他会怎样运用「太极剑」?「引进落空」的妙技会如何融入他这一击绝招里?
燕横在这时刻无从摸索。他知道自己只能靠临机应变。
只能靠着可堪信赖的师门最高剑技。
「雌雄龙虎剑」,有能力应对一切状况。当年何自圣展示过。
现在燕横也必得把这重现。
叶辰渊虽然正在蓄势待发,可是在燕横眼中,不但无法察觉那能量,叶辰渊的身体反而变得轻飘飘,有如一抹不实的幻象。那黑衣飘飞的身影,彷佛毫无重量。
这是因为叶辰渊的心灵,已然将生死置於度外。在他心里,那天武当之战中的自己已经死了;如今的他,只是靠着武当梦的支撑存在於世上、没有个人生存价值的幽魂。
毫无先兆之下,「冥鸢一击」,发动。
叶辰渊那纵身飞击的姿态,结合了「武当飞龙剑」和「雌雄龙虎剑穹苍破」的精粹,但却没有这两种剑法的猛烈威势,只是无声无息地飞出去。那好像是「飘」,但却又快绝。
——这是举世所无、违逆自然的移动方法。除非陨石能飘浮,或者云朵能急坠。但这两者都不存在,叶辰渊的身法也就无从形容。
若是修为较次、血战经历较少的剑士,在不察不觉之间已被叶辰渊这飞击刺穿。
但燕横不是。在叶辰渊离地同时,燕横亦动了。
燕横起动的一刹那,姿势似乎与「穹苍破」有点想像,但与「穹苍破」那腾空从高飞击的去势相反,燕横双足却未离开甲板,反而屈膝低沉往前滑步跨出,「龙枣」剑刃从低往上昂扬,以蛟龙从波浪升起扑上的态势,攻向飞跃过来的叶辰渊!
——他这剑招并不存在於「雌雄龙虎剑谱」之内,而是他自然而然地因应战况就地创造:将「穹苍破」的击法上下倒转,再结合以「虎扑」的踏步法,成为全新诞生的一招青城剑。
——属於他的青城剑。
在发出这崭新剑招的同时,燕横身体散发一股极凶猛的战气,强烈得彷佛有形有色,叶辰渊刹那亦清晰感受出来,而且再次觉得无比熟悉——只因当年何自圣也曾使出这「借相」。
这正是燕横在「山螺」修行与老虎搏斗之时所出现的「借相」。他当时亦不明这是何物之「相」,直至后来才明白:正正是师父何自圣达到「龙相」!
——世上无龙,燕横自然无法真的去「借」。他是透过纯粹的想像,在面对猛虎时拟想一种能够击败它的生物,并在心中成形。
这些日子燕横只是一直摸索和累积想像,并未在实战里运用过一次;此刻在叶辰渊这神秘难测的「冥鸢一击」催激下,他这「龙相」自然就随着剑招出现!
「龙相」乃是青城派最高奥义,但也几乎无法传授。因为它本来就是一种幻想,一种凭空创造的意念。
——正因不实,故此没有方法,但也没有极限。
「离火剑」与「龙枣」一上一下往对手刺去,即将交锋!
而这亦是「冥鸢一击」的关键奥秘呈示的一刻。
刃锋相接。
人在空中的叶辰渊意念一动,「离火剑」变化出眼目难辨的微细圆孤轨迹:「太极剑•小乱环」!
——这「小乱环」比当年他应对何自圣时所使的还要厉害,只因为其化劲牵引对方兵刃的动作极细,只是在分毫之间制造一个小小的空隙,剑尖再继续乘着飞击的余势刺中敌人!
这是叶辰渊第一次全力在实战使出「冥鸢一击」。他全神贯注於那极为轻盈的「听劲」感应上。他的「太极剑」在这时刻,已然提升至毕生未达的境界,哪怕是燕横的剑上多出了相当於一条毛发重量的劲力,他也能够测量并顺势化解。
可是燕横的剑也在交锋同一时刻产生变化。
「龙枣」的剑身在钻动。
「雌雄龙虎剑•抖鳞」。
与当年何自圣破「小乱环」,同一招式。
本来燕横的功力未及何自圣深厚,不能一样在纵身猛刺之后,紧接就使出这极难发劲的「抖鳞」。但燕横所用的并不是「穹苍破」,而是反向从下向上的刺招,出剑时双脚仍踏实在地,他在交锋一刹那,前方右足尖稍向内转,借助这小小一个动作的扭力,自脚腕直传达上右手五指;再加上在「龙相」状态之下,拿剑的腕指每条细小肌肉,皆能爆发出比平日更强的力量,这「抖鳞」才能成功发出!
独臂的叶辰渊人在半空,全神都集中在那化劲之上,但「小乱环」一被「抖鳞」的钻力震破,他的意念就被绞得紊乱,继而扩大影响,全身上下平衡感都马上崩溃。
——就如姚莲舟说过:这「冥鸢一击」既出,不成功即是死亡。
已经连天地都无法分辨的叶辰渊,却在最后一刻仍将「离火剑」继续向前刺,即使他已经不知道燕横在哪里。
「离火剑」掠过燕横的左颈侧同时,「龙枣」的锋尖将叶辰渊心脏刺穿。在船尾高处观看的童静,一时停止了呼吸。
即使是她,从那么远的距离,也无法看见这短促一战中的奥秘;就算有旁人站在一边观战,他们看见的,亦不过是燕横和叶辰渊简单地各自猛刺了一剑,叶辰渊刺不中,燕横却命中了……如此而已。
没有人会知道这战是怎么打的。
除了他们两个自己。
燕横带着沾血的「龙枣」,越过倒地的叶辰渊停下。
可是他只稍一回头,看看那伏倒的黑衣身影,与叶辰渊濒死的双目对视了一眼,就往前奔去。
战争,仍然在进行。
不管他刚刚经历了如何重要的决斗。不管这对他的人生有何意义。
燕横没有忘记。他振起双剑再度奔入战阵。
将逝的叶辰渊及时看见燕横那迅速远去的背影。在他眼中,那是何自圣。
——感谢……
当宁王副船被炮击沉没、先锋主帅闵廿四的指挥船遭攻陷后,叛军的士气荡然无存。
朱宸濠的主船率先带着一支护卫船队调头逃亡,其他宁王军将士更无再战的理由,不是当场被包围投降,就是向着鄱阳湖各方逃散。
炮声归寂。这激烈无比的大战,就此息鼓。
姚莲舟站在快艇上,看着那已然变得遥远的战场。那边的天空云朵,仍被湖上的火焰映成红色。
虽然还未确知,但姚莲舟心里有强烈的感觉:他已经永远不会再看见叶辰渊了。
这队快艇在湖上全速航行逃脱,正要前往樵舍。那里仍有叛军先前所筑的营寨,存着少量的军粮补给。宁王军之前就约定,要是战事不利,就在那里重新集结。
——可是到时还能再聚集原有军队的几成呢?一想到这里,没有一个宁王军将士说得出话来。
姚莲舟回过身,看着在船头负责指挥的巫纪洪。
「为甚么救我?」姚莲舟问。
巫纪洪仰首看看天,隔了一会才回答他:
「我再憎恨你也好,不承认你是掌门也好,你仍然是武当的。我无法接受看着一个武当高手,沉船溺死。而且这一仗,我们还得打下去。」
姚莲舟点点头。他瞧着前方破开的浪花,想了一想,又说:「会合之后,我有些事情,要跟商师兄说。」
巫纪洪没有表达甚么,只是继续默默看着天空。
当确定真的结束之后,燕横才在海沧船的甲板放松下来。
直至这个时候,青城派大仇得报这个事实,才渐渐在他心里沉淀,变得清晰。
无数的感情,无数的往事,如狂潮涌向他心头。他在甲板上像虚脱似的步履不稳。身边的童静扶着他。
「……恭喜你了。」
童静试探般向燕横悄声说。但是燕横听不见。
得偿悲愿,原本预想那满足和振奋,并没有出现。代之是一股直透进心底深处的空虚。
这空虚并非因为他对叶辰渊有任何的怜惜;而是当太多的悲伤、愤恨、希望、血汗……都一同在此刻蓦然走到结局时,燕横好像看着一个过去的自己,随着杀死仇敌那一刻也同时死亡。这时他甚么都无法思想。
童静看着他不断流泪抽泣的脸,只能紧紧拥抱着他,给他最大的安慰和温暖。
燕横的泪水,把童静的肩颈都湿透。
他俩浑然没理会站在身边四周那众多士兵。
直至感觉燕横已经渐渐平复后,童静才再次在他耳边开口。
「你还有要做的事情啊……回去四川。回去青城山。你忘记了吗?」
燕横止住了流泪,放开童静,看着她点点头。
他抆干脸上的泪水,终於第一次向童静展露微笑。童静也笑了。
可是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做。
在燕横附近那些士兵,刚才看见他抱着童静哭泣,都没敢取笑他——在他们眼中这年轻剑士厉害得就如鬼神一样,一想到他直接间接救了全军多少人的性命,他们还怎敢笑?反倒此刻当他恢复过来后,他们都很是尴尬,一个个装着没有看见。
燕横却伸手抓住其中一个比较有经验的漳州水兵,问他:「你知道四川在哪个方位吗?」
那水兵大奇,但不敢不答,用手指在巴掌上划着以前记得的海图说:「这边是福建……这里是江西……四川嘛……」
他看看天色分辨方向,然后往西指过去:「应该是这边吧?」
燕横点头道谢,放开那水兵,面朝着西方,闭着眼睛默想了一会。
然后他将身上的「雌雄龙虎剑」慢慢解下来,两膝跪在甲板之上,把双剑轻轻放在跟前,向着他心目中青城山所在,深深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