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1 / 2)

武道狂之诗 乔靖夫 4796 字 2个月前

卷二十 王道心 第六章 来客

数以百计船桅上的各色军旗,沿着大江列队飘扬,气势甚壮,一时令人以为又将要掀起另一场水师大战。

然而那江中的大小战船所以聚集起来,全都只为了迎合一人的兴致。

能够这样做的人,天下间只得一个。

「威武大将军」朱寿——也就是当今皇帝朱厚照——这天又穿着全套他最喜爱的「喊武日辣扮威武团练营」铜甲。左手把住腰间剑柄,站立在江边眺望这战船密布的情景,心里大是得意。

只见江风一吹过,船上战旗皆猎猎作响。停泊的军船虽都未张帆,但上面都站满了水手和战士,船旁突出各样刀枪弩,彷佛随时就要初级。朱厚照看来兴奋得忍不住拍掌,就像个十几岁的少年。

「美人。你们看看:』他指着江上战阵:「看联的船队多么厉害!过几天我们就乘它们去南京?你们想到时的场面有多好看!」

陪侍在皇帝身边的,除了数百名「威武营』铜甲战士外。还有他带来江南的许多宠姬。其中有八个更是新近才在江苏一带得到的美女。宋梨和马狄也站在其中,马狄一边手更牵着儿子阿捷,她们跟其他争宠的美人不一样,

没有刻意挤上能被皇帝看见的前排,反而留在最后头。当其他美人迎合着朱厚照的话拍手欢笑时,两人只是淡淡地应和。?

立於皇帝两侧的「威武营」战士,全都提着大盾,他们的眼睛不断左右察看,谨慎地留意附近有否异状,看来颇为紧张。

皇帝自下了南方,就像笼中释放一样,每天都充满玩乐的冲动,彷佛非要把身边陌生有趣的一切看遍赏边尝遍不可。他只要一想到什么就马上去做,有时要微服入大省城里逛集市,有事要登山狩猎,有事要沿江河快马驰骋。

他这般活跃又难以猜度的行径,令护卫人马疲於奔命。本来圣驾所到之处,随邑护卫都要预先开路,及把皇帝停驻的一带地方清空封锁,不让闲杂人等接近;但朱厚照的心意转的太快,亲卫军队根本来不及清场,尤其皇帝常要入城中市街赏玩,城里人多密集,街巷又负责,要把他与所有潜藏的危险隔绝,不是常常都可以做到。

就像此刻,其实江中除了战船之外,还有不少渔船在岸旁或是军船中间经过。它们本就在这段大江中作息,实在难以完全截止禁绝。

这些战船全都是在四个月之前鄱阳湖大战里残除下来较完好的船舶,其中大半都从叛军缴得。由於王守仁军的水手多是福建水兵,早已返回原籍,故此现在操作这些战船的都是在这镇江一带征召的商船船夫,而上面的战士则由南征的禁军士卒充当。

自从在淮阳得了朱宸濠等俘虏之后,朱厚照很快忘了先前的不快,亦不等候去了南昌的江彬等将领返回,自行率军向着南京进发。只是他对於南方一切都感到新奇。每到一处都要停留赏玩,因此走走停停,要到最近方才到达镇江。住在前大学士杨一清的府邸里。

这些年不论在京师还是出塞。,朱厚照只有骑马玩乐,因此一到了南方就对江河上行舟十分着迷。他又想到自己错过了鄱阳湖之战,於是在宠信的太监魏彬鼓动下,命令再征集战船在江上演练,好填满心中遗憾。

「好!上船!」

朱厚照振臂一呼,就上前走向埠头。提着大盾的「威武营」士兵跟随着保护。

埠头上早有一条装饰华丽的小船在等待着。几名特别雇用的本地渔夫,小心翼翼地侍候着皇帝上船,生怕他会失足堕入水中——这里江边虽然水浅,可是皇帝穿着全副沉重的胄甲,要是跌进水里可不好玩。

倒是朱厚照自己信心十足,他来南方已经坐国许多次船,早就习惯那摇晃,这时踏着木板几步,轻轻一跃就上了小舟。跟虽他的「威武营」卫士反而足又惊又笨拙,他们都是北人,不习水性又少坐船,每步都战战兢兢。

这小船把朱厚照送到了江中的大般旁。皇帝随即攀爬绳梯登到大战船之上,他毕竟惯常习武又年富力强,两三下就爬上甲板。等到其余八十多名亲卫都上了船后。朱厚照从船楼上一挥战旗,各战船也就扬帆起航。

宋梨和马荻在岸上看着船舶缓缓移动。暂时不用陪侍帝侧,令她们松了一日气。

「皇上的兴致看来还很浓。」宋梨说着,又想起以前随驾出塞的经历。「这么下去,我看他不玩个两、三年都不会回京师。」

「这不是好事呜?」马荻徽笑说。这趟南征,不论天气、环境和饮食都比从前在漠北边塞优胜,而再不用被困在「豹房」,对她们二人而言也轻松得多。加上朱厚照沿途又新得了不少美女,宋梨二人要陪伴皇帝的日子亦大大减少。

不过最重要的是:皇帝在江南待得越久,她们就越可能找到机会把阿捷送走。只是直至今天,马荻都还没法找到合适又值得信赖的人,可以把自己的孩子托付。

「本来杨大学士是个很好的人选……」马荻这时沉吟说:「可是他一定不会……」

她说的乃是杨一清。宋梨马上会意她要说什么,只是碍於许多宠姬在旁,不宜把话说完。

——姐姐是想锐:杨大学士虽然好人,但也不会为了一个孩子,而冒上触怒皇上的危险。

杨一清乃是当朝少有的忠臣,更是早慧的神童,十四成即考乡试,获推荐为翰林秀才,十八岁中进士而入仕,而且文武双全,屡次领兵抵御边塞外敌;之后又与张永合作除去奸臣刘瑾,功勋卓着,得进内阁参与朝廷机要政务;直至近年因为指控钱宁等人干政,受到各宠佞联合在皇帝跟前的诽谤,於是请求休官归乡,返到来镇江居住。

虽已退仕,杨一清却仍心系朝廷与主君,这次趁着皇帝南来入住他家,就在饮宴时借机向圣上进言,劝其节制慾望,应该更有身为人君的自觉,励精图治。这些话虽不合朱厚照心意,但他未有对杨一清动怒,只是笑着敷衍过去。之后皇帝确也有三天暂时停下休息。令江浙一带百姓稍送了一日气。

那场饮宴宋梨和马荻也都在场,因此对杨一清印象深刻。这人天生相貌丑陋,眉毛稀疏,面容显得有点猥琐,她们第一眼见了都不喜欢他,但后来听他说话,才感受到他为人沉实却又不失机敏,而且果敢直言,品格学问俱不凡

——可惜,这个爱玩的皇帝,留在身边的都不是杨大学士这种人……

「我要!我要!」这时阿捷看见江上行驶的大船,甚是亢奋,不断呼叫着要去坐。马荻把他抱起安抚。

「今天不坐啦……」她握拍阿捷的背项说:「不过有一天阿捷一定会坐船。会去很多、很多不同的地方,学会很多不同的东西。阿捷要做一个有用的人。不依赖别人也能够生活。做得到吗?」

阿捷用力地点点头,那双明亮如星的大眼瞧着母亲。有一股纯真而诚挚的光芒。宋架在旁抚抚阿捷的头发,看着这目光,忽然又想起燕横。

——他们的眼睛好像……

马荻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数月来随着皇帝南征,亲眼看见沿途民间如何大受摧折。圣驾所到之处,所耗的粮食资财不计其数,民房被一一临时强征。市街生计停顿。皇帝要打猎一次,一座山的禽兽就几被杀光;要看一场烟火。那积在天上的烟云过了一整天都不消散。

更可怕的是,地方的贪官污吏也都借着皇帝南巡而来,编造各种敲诈征索的借口,大加敛财,令所经处民间的负荷百上加斤;官员又争相向皇帝献上各种土产名物,以讨取圣上的赏赐,所得往往百倍於产物的价值。宋梨和马荻看着朱厚照挥金如土,所花的都是朝廷的浅,只有在旁轻轻叹息。

正德皇帝这南征之行,对苍生百姓而言,就如一场狂风。

宋梨这时看着江上徐徐开行的战船,心里想,皇帝这么玩一次打仗的游戏,又不知道花耗了多少民脂民膏。

「有峙候我想:把这么大、这么多的权利。都集合在一个人身上,真不是一件好事……」

马荻听了这话立时瞪大眼睛,伸出手指按在宋梨的樱唇上,示意她噤声。这般大逆不道的说话,要是被旁人听了,随时有杀身之祸。

在吃惊的同事,马荻又不禁想:宋梨其实是个聪慧的女孩。只不过在旁观察,竟有这样的见解。

——她也真可怜……徒青城派到「豹房」,总是身在不改在在的地方……

马荻自己何尝不是在感怀身世?这些年她也是人家随意摆布赏玩的笼中鸟。

——所以阿捷的人生绝不可以像我们这样……

那船队已是渐行渐远。这时有近侍太监到来,催促宋梨她们这些宠姬登上马车。未上船的「威武营」将士也都已上了马,只因皇帝的所有护卫和随邑,都要沿着江岸陆路前进,跟随着圣驾而行。

乘着那大战船的朱厚照甚是兴奋,一时仰头欣赏那巨大高耸的船帆。一时又低头去看船首破开的浪花,他在甲板上四处走,不断问船夫各种操作航行的方法,又研究架在船边的各种武器战备,对於战船上每一方寸都那么好奇。

因江彬等宠臣都去了南昌,此刻陪伴在皇帝身边的只有提督太监魏彬。随同南来的南位大学士梁储和蒋冕则留在岸上与护卫车马同行。另外张永仍要负责看守朱宸濠等叛逆俘虏,并未到来这江岸。

看着朱厚照那一兴奋的模样,安排这一切的魏彬心想自己立了一个大功,以后在皇帝眼中的地位又会获得提升。他庆幸江彬、许泰等都不在,才给了他这个良机。

朱厚照站在船首处,左右两旁都各有八个卫士拱护着。他远望江上大小船舶齐航的气势,心里不禁想像,先前的鄱阳湖大战是何等壮观;若是自己亲身率领王师,在炮声火焰里乘风破浪,冲锋陷阵,那又将是多么的豪迈。甚至后世的史书,会把他与鄱阳湖大破陈友谅、奠定开国之势的太祖皇帝相比。

——而联却失之交臂!

——今生恐怕再难有这样的机会……

原本情绪高涨的朱厚照一想及此,转眼露出了愁容。

魏彬从旁见了吃惊,不知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安排不周,惹怒了皇上。

「这军船就只能开这么快吗?」朱厚照看着船下浪花,又指指江上各处的快艇:「它们好像比朕的船快啊。」

一名水手诚惶诚恐地下跪回答:「回陛下……今天风不大。而这条主船比那些轻巧的小艇沉重许多,这样已是最快的了。只可等风变。」

「呸!没用!」魏彬反手抽了那水手一记耳光,然而皇帝止住了他,只挥手着那水手继续干活去。

「既是天时,就算是朕也没办法呀。」朱厚照仰头看看桅杆上的旗帜,微微一笑:「就像老天注定,这一战朕赶不上……」

魏彬这才明白皇帝的愁怀何来,於是上前锐:「陛下,请看看这水师如何布阵!」

朱厚照一听见又有关於武事的新花样,再次打起精神来,点了点头,兴

致勃勃地看着水面。魏彬一声令下。这主船上的战士马上吹起号角。附近其他大船听见了也一一响号,互相和应。

那逾百的大小军船,开始依照先前的指示,前后移动排起阵形。这是魏彬一早准备来取悦泉帝的节目,是今天的重头戏。

可是这些临时征召的水手船夫,不似王守仁军中那些纪律训练皆甚严格的福建水兵,又不熟悉这些战船操作,於是在一起调动时陷入了混乱。有的船还互相轻微碰撞。

魏彬见了甚是惶怒,怕又开罪皇帝。但朱厚照见了这情景,只是大笑起来。

「联这水师,看来跟「威武团练营」差得远了,这些日子还得好好练一练。」

魏彬听着只能陪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