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而且,父亲,我已经提交调职文书了。”
“什么?”白霈岑愣住了。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向文质彬彬的儿子敢先斩后奏。
相比於叛逆乖戾的二儿子,这个大儿子从小就乖顺,成绩优异,当年以711的高分考入首都中央军校,又以各项第一的成绩毕业,一毕业就进了人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一部特别调查局的指挥所……
一路走来,他似乎都按着自己给他安排的轨迹在走,不愠不火,从不忤逆。
现在仔细想来,他不是不叛逆,只是把这些锋芒都藏在了骨子里,不像二儿子那样虚张声势,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而一旦决定什么,就断然决定,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
这个看似乖觉的儿子,才是最难搞的那个。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现在想起来,毕业时问他准备调去那儿,他没有选自己的驻地,其实是已经早就打算好了后面的路。
现在,他又不在自己的部队里,就算他想把他怎么样,也无可奈何。
白霈岑既有些颓然,又有些欣慰。
半晌,他说:“你长大了,我也不好干涉,自己决定的事,不要后悔。”
白谦慎笑得温文:“谢谢父亲。”
一顿饭,终於在各人各怀心事下吃完了。
出门前,芷荞跑出来送他:“大哥,你一定会成功的!”她目光纯粹,透着毫不掩饰的真诚。
白谦慎笑了,朝外面走去:“承你吉言。”
“哥,要早点回来看我啊——”芷荞跟他挥手。
他扬手冲她摆了摆,头都没回,大步离开,示意她别送了。
因为白谦慎的忽然调职,他跟她的事儿算是有了一个缓冲期。
白霈岑也没有在家里多提,似乎是在思考。
芷荞也暗暗舒了口气,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滚回了学院。
一年后。
容芷荞做完实验,抬手把实验室的灯关了。
杨曦在外面催促她:“你快点儿行不行?都等你一刻锺了。一会儿去晚了,沈遇那厮又要比比个不停了。”
芷荞连忙收拾好东西跑出来,不住作揖:“对不住对不住,下次一定快点。”
“磨磨蹭蹭的,嘴里说着抱歉,可压根就没改过。”
“差不多得了你,给我留点儿面子。”
杨曦嘿嘿一笑,搂住她的窍腰:“好在脾气是真的好,墨迹一点嘛,也就勉勉强强接受了。”
两人多年好友,开个小玩笑也是无伤大雅。
芷荞哼一声,佯装生气,嘴角却弯弯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杨曦羡慕地说:“我要有你一半漂亮就好了,不至於研究生院那么多师兄师弟,没一个喜欢我的。难道我要光棍到毕业?”
芷荞说:“你性子收敛一点,好好打扮一下,可是个大美女,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你?”
“你可得了吧你,又哄我!我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我站在你旁边,压根就没人会注意到我。”
“那你跟我绝交吧。”
“啊呸!”杨曦啐她,死死拽住她窍细的胳膊,“绝交是不可能绝交的,你可是我的金大腿,日常请客包饭,逢年过节还有礼物若干。跟你绝交?我傻了吧。”
整个研究生院,谁不知道容芷荞有钱啊。
出了名的土豪二代。
更夸张的是,每天放学,还有穿着便衣的保镖来接她回家,疑是警卫。
看那京A开头的白牌照,一般人哪里敢上前搭讪她。
刚来研究生院学习的时候,压根没人敢接近她,只在远处观望。
但是慢慢的,相处起来,却发现她这人还可以,没有一般富二代官二代那些不良习气。
不过,因为性格原因,她跟其他人没有什么深交。
好在还有杨曦这个高中时就过来的朋友。
“话说,沈遇这两年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啊。当年,他在咱们学校的成绩可是常年倒数第一的啊。”杨曦咂舌。
芷荞说:“他就不是块读书的料,经商倒挺有天赋。”
杨曦说:“这就叫天生我材必有用,上帝给你关了一扇窗还关了门,那必然要给你留个狗洞。”
芷荞没忍住,笑出来,斜眼看她:“有种你当沈小少的面说,他非得给掐死你不可。”
杨曦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
当年海淀一带高校的第一校霸,空司大院扛把子,这可绝对不是浪得虚名的。
而且,这厮贼没风度,甭管男的女的,只要看不顺眼,就要收拾你。整个空司大院的年轻一辈,也就白靳能治他。
想起白靳,杨曦也是感慨:“你二哥是不是从首都中央军校毕业了啊?”
芷荞:“拜托,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杨曦:“他现在在哪儿干活啊?”
芷荞得意:“之前是卫戍一区。”
“我靠,大内侍卫啊。”
“还不是,放以前,顶多是宿卫紫禁城外面的。挑上了中警局,那才是大内侍卫了。”
“挑上了?我之前听说他被调到中海培训去了呀。”
“你消息倒是灵通。”芷荞有点得意,卫戍一师的,在整个卫戍师都是王牌师,他又是最出色的那一批。那次中南海挑警卫,他的希望本来就是最大的,加上各项成绩出色,一下子就被选中了。”
“牛逼,你们家都牛逼。”杨曦竖起大拇指,“你呢,你们那一届的理科状元,现在还是京大医学研究生院的学生,李教授的关门弟子。”
关键是,她姥爷还是杨教授。
程以安走后,芷荞就没了导师,杨教授就给她通了关系,换了个更加资深的导师。
像他们这些读研的,除非是特殊的系,很少有集体授课的了,平时就跟着导师一块儿做项目。
这样才能学点东西。
选择导师也是门技术活,运气好,能学到很多,运气不好,碰到不负责任的,别说项目了,大半年过去,连导师的面儿都没见过。
芷荞的导师是杨教授,这种事情就不可能发生了。
每次做项目,还都拉着她第一个,什么好事都紧着她。
这怎么能不叫人羡慕?
简直就是开挂的人生啊。
……
北京的三四环很堵,不是一般的堵。
尤其是海淀这一块。
这个点儿,开一分锺堵三分锺。好不容易等到绿灯,芷荞慢了一步,让前头的车插了过去,他们呢,又堵在了高架下。
杨曦都快疯了:“我真是服了你了了,你动作能不能快一点啊?”
芷荞紧张地操着方向盘,说:“我这个月12分已经扣光了,姐姐,要不你来开?”
她这么说,杨曦又犯怵了:“别了吧,我还没考驾照。”
“那你就别说话。”
“呦呦呦,还跟我能起来了?”
一路打打闹闹,终於到了杏园。
这地方不好停车,附近也没停车场,一溜儿都扎店门口。能不能抢到位置,全凭运气和技巧。
芷荞车技不好,停了好久都没停进去。
后来,还是沈遇出来,接过车钥匙帮她停了。
“神仙姐姐什么都好,就是车技烂。”他笑嘻嘻地打趣。
他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芷荞笑。
杨曦摸着胳膊:“你以为演武侠片呢?还神仙姐姐。”
沈遇跟人怼,什么时候输过,当下就杠过去:“那当然了,像你这样的,‘姐’这个字我是真出不了口。”
沈遇上下扫她一眼,“就是喊阿姨,也有点唯心主义啊。”
杨曦炸了,要跟他拚命。
芷荞拦住她,一路把她拖进门里。
包厢里还有一人,听到动静也回过头来,扬起眉毛:“好久不见啊,小懒猫。”
一年多不见,白靳还是跟以前一样英朗。两人小时候不对付,可这些年过去了,现在想想,那些小龃龉压根就不算什么。
“嗨。”她跟他招手,在原地坐下。
沈遇翻着菜单,点了十几个菜。
杨曦就要跟他杠:“吃得下吗?”
沈遇头都没抬:“有你在,怎么可能吃不下?”
“沈老三,我跟你拚了!”
看他们两个活宝闹来闹去的,芷荞跟白靳对视一眼,都笑了。
吃完饭出来,都傍晚了。白靳说:“我搭沈遇的车来的,就跟你一道回去吧。”
芷荞脚步一停,回头看他,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望着她。这才确定,他就是在跟她说话呢。
她冲疑了一下:“我不回大院。”
白靳怔了一下,挑了挑眉:“那你去哪儿?”
眉宇间有些挑衅的味道。
从见面到现在,他都太平和了,芷荞一度有些恍然,现在才有些以前熟悉的味道。
果然啊,人没那么容易改。
沈遇跟他们道了别,把不安分的杨曦也拉上了车。芷荞挥手,让他开慢点,回头又看向白靳。
“瞧什么呢,小懒猫?”他单手插兜,笑望着她,眉宇间磊落分明。
他跟年少时一样,待她自然,似乎,那时在苏州被他撞破的窘境,只是她的错觉。
很难得的,她没跟他杠,叹了口气,认真地说:“大家都长大了呀,光阴荏苒,岁月匆匆。”
“酸的牙都快掉了。”白靳笑。
嘴里这么说,眼睛里却带着宠溺的笑,拿卸下的武装带拍一下她的肩膀:“走吧。”长腿一跨就上了车。
她刚刚这边感慨完,脸上郁色一扫而空,笑嘻嘻跟了上去。
坐上副驾座。
系好安全带——
“驾——”
白靳横她一眼,嗤笑:“真当我是你的马啊?”
她有点讪,不做声。
白靳也笑了,笑得随和、淡然。
回到大院,正好是下午两点。
白家,这会儿门口的草坪上却停了两辆车,第一辆倒算了,第二辆停得非常霸道,车身才呈现斜45度,一车占了两个位。
白靳没办法,只好停在了隔壁院门口。
下来时,他还朝那车扫一眼,淡淡道:“大哥这司机的车,停的真是好。”
芷荞深以为然,点点头说:“跟他这人一样,表面上斯文,实际上横行霸道。”说完还自以为幽默地笑了笑,笑得很得意。
白靳看她一眼,提起唇角,眼睛里都是讶然,有些刮目相看的味道。
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又有些心虚,偷偷朝四周看:“大哥应该不可能听到吧?”
说来也巧了,白谦慎正好跟霍南齐并肩走出来,话没说两句,就听到了她大逆不道的这一句——
“那真是要让你失望了,我耳朵还没聋呢,听得清清楚楚。白谦慎表面上斯文,实际上横行霸道。”
白谦慎呵了一声,抬手抚平了肩头金色的礼带,“你是这个意思吧?”
芷荞背对着他,心跳无比快,说不清是害怕呢,还是窘迫呢,还是别的……总之是五味杂陈。
半晌,她硬着头皮转过去,认命地垂着头,喊了声:
“大哥。”
……
顾惜晚出去了,饭桌上,就三个人。
芷荞低头扒饭,吃得格外安静。
白靳给她夹菜:“瘦的都没形了,跟纸片儿似的,多吃点儿。”
明明是关心她,说出的话,却跟损她似的。
芷荞把肉送进嘴里,照吃不误,却又暗暗瞪他一眼。
白靳当没看见,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
“多吃点儿,缺哪儿补哪。”他又给她碗里夹了块鸡胸。
芷荞这下是真的气坏了,在底下踹了他一脚。
白靳脸上终於有了笑意,撩起一边眼帘,瞅着她,坏笑:“难道我说错了?”
她捂着胸口强调:“C了!哪里小了?”
白靳哈哈大笑。
白谦慎向来平静的面孔,也有了一丝变化,噙着笑,给她夹了块芦笋:“别听阿靳的,爱吃蔬菜就吃吧。”
芷荞吃着芦笋,弱弱说:“其实我不喜欢吃蔬菜。”
白靳作出纳罕的表情:“那你还长这么瘦?这不浪费粮食吗?”
知道他故意调侃自己,芷荞有点气,但想着肯定吵不过他,只能道:“不跟你一般见识。”
吵不过,还不能不跟他吵吗?
越是跟他吵,越是中了他的下怀。
一顿饭终於吃完了。
芷荞放下筷子,起身说:“大哥,我吃完了,我出去走走。”
刚要离座,就听见白谦慎说:“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她要离开的脚步一顿,有点冲疑地望向他。
白谦慎没看他,低头拨了一下碗里的芦笋,动作斯文,手指修长。可是,不知怎么,她心跳就快了,如小鹿乱撞。
半晌,她舔了一下嘴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