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的人果然脑子就是缺根筋,我懒得再跟他罗嗦,转身向身边的凤来阁弟子说:「你们阁主呢?让我见你们阁主,我有话对他说,昨晚你们慕堂主一直和我在一起,我能作证他没有时间来这里杀人。」
那些凤来阁弟子脸上都有些震动,其中一个站出来抱拳:「感谢这位姑娘能够站出来为鄙阁的慕堂主作证,鄙阁主此刻在钟宅中和知府大人说话,请姑娘少待片刻,容我禀告阁主。」
我点了点头:「这位同道客气,请便。」
那个弟子又拱了拱手,才越过那些皂隶,匆匆进到院内。
我抱胸等着,不屑的瞥瞥旁边站着的那统领有些尴尬的表情,官僚作风!不是不叫我捣乱的吗?那我就把情报告诉别人。
过了不大一会儿,进去的那弟子就出来,走过来抱拳笑了笑说:「阁主现在抽不开身,劳驾姑娘先到鄙阁中一坐,不知姑娘方便不方便?」
我连忙点头:「不碍事的,我方便。」
那弟子又笑笑,转身作了个请的手势,竟然把我让到了那辆黑色的马车前。
那个叫周羽的黑衣人还在车夫的位置坐着,看到我,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又来了?」
我冲他一笑:「放心,这回不是跟你们要钱的。」
其实我主动来配合凤来阁,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白拿人家的钱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现在帮帮忙,也算还点人情。
那弟子在一旁笑着解释:「是阁主交待要护送这位姑娘到总堂的。」
周羽又看我一眼,哼了一声,他对我的印象大概真不怎么样。
那弟子掀开帘子,我低头上到车内,车里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要大得多,摆放了一张小几,设有两个座位,布置看上去很朴素简单,不过我坐下来敲了敲手边那个小几,上等紫檀木,苏州工匠的手艺,车座上包着的淡蓝丝绸也不用说了,还是那种五十两银子一匹,贵的叫普通百姓咂舌的西洋丝绸。
那弟子也陪我坐了,前边周羽就挥鞭赶动马车。
坐在里面才发现,车内除了淡淡的瑞脑香气之外,还有些若有若无的药香,我想起上午在车外听到的轻咳,这位凤来阁主的身体似乎不怎么好。
这么想着,我随口问身边那弟子:「敢问这位贵姓,可是贵阁中的坛主?」
那弟子笑起来:「在下免贵姓秦,只是阁中的普通弟子,今天因为赶来的早,被阁主临时任命在钟府门外负责而已。」
我刚问他是不是坛主的时候,还后悔了一下,想着万一他是什么堂的堂主,不就出丑了,没想到他居然只是一个普通弟子。
一个普通弟子应付起突发事件来就这样从容不迫,有礼有度,凤来阁能在门派林立的江湖中迅速崛起,也不是毫无道理。
周羽的车赶的又稳又快,说话间,凤来阁总堂已经到了。
那个姓秦的弟子把我让下车,带我穿过宽广的前庭,向后院走去。
凤来阁总堂并不是那种几进几出格局严谨的大院,相反院内这里一座堆秀假山,那里一条抱厦回廊,荼蘼醉软,曲水流觞,更像一座花园,应该是依据权贵公卿的私家园林改建的。
那弟子带我顺着一条曲折的小道一直向院落深处走去,绕过几座假山石桥,穿了两条回廊,绕得我的头都有些晕了,我们才在一座不怎么起眼的水榭前停下。
水榭的外间正中放着一只半人高的黄铜四角香炉,极清极雅的瑞脑香气袅袅飘荡,内间的帘幕半垂,露出正对室门的一张红木桌案。
桌案上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依次摆放着文房四宝和一些文书,桌案后是一张铺了蓝色软垫的圈椅。
这房间的摆设虽然整洁雅致,家具什物却普通多了,比马车上那样用那么贵重的丝绸裹车窗要真正简朴得多。
那弟子请我在外间坐了,说了声:「稍等。」就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侍女进来,放在桌子上一杯茶,笑了笑。
我也笑了笑,伸手去取茶碗,没想到手突然滑了一下,茶碗差点掉到地上,我连忙伸手接住,那侍女也慌着过来接。
似乎是怕我被溅出的茶水烫到,她慌忙拿出一只手帕给我抆手,嘴里也「咦啊」的叫了起来。
我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抬头看到她张开的嘴巴,突然愣了:她的口腔异乎寻常的幽深,牙床上空无一物——舌头被齐根切掉了。
那侍女帮我抆干净了手,从我手里接过茶碗放在桌子上,又点头鞠躬的表示道歉。
我连忙说:「没关系。」
刚想那侍女是不是听得到,她就抬头冲我笑了笑,接着出去了。
我是听说过,为了防止机密外泄,有些帮派首脑会找来一些不识字的仆役,然后把他们的舌头割去,这样他们如果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也没有办法说出去了。
我一直以为这种这么残忍的手段一定是好事者杜撰出来的,没想到今天在凤来阁居然真的看到了这种情况。
我是被那个凤来阁主的白玉佩和刚才那位弟子的温文有礼蒙住了眼睛吧,怎么忘了这个凤来阁主在吞并漕运大帮十二连环坞和海上私盐大帮巨鲸帮时杀人无数的血腥手腕?
身上突然有些冰凉,我就这么跟着别人到了凤来阁最核心的地方,是不是太轻率了……不会吧,我是来给慕颜作证,证明凤来阁和钟家的血案并没有关系的,凤来阁会对自己的证人怎么样?
那么,如果凤来阁和钟家的血案真的有关系呢?
闪电一样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念头来,我额头上出了层汗,不想再坐,就站起来信步在屋里走了几步。
走着走着,不自觉的走到了内间,这是一个布置相当简洁明朗的房间,一排整齐的码放着各种图书卷宗的书架,一盆放置在花木架上枝叶茂密的文竹,还有一张干净的不见一丝灰尘的书案以及案后的圈椅,就是屋内的全部陈设。
这里大概是凤来阁主日常办公的场所,而书架尽头那道依旧低垂着的白色帘幕之后,应该就是卧房。
无意识的打量完这些,我把目光停在花木架旁挂着的那幅丹青上,寥寥两行清隽秀挺的行草: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
除了这几个字,雪白的寒云玉版纸上既无落款,也无印章。
一眼看上去,我居然觉得卷轴上的字迹有些似曾相识,忍不住多盯了一会儿。
看着看着,我走上过去,掀开那个卷轴,纸卷后果然有个突起的红木圆盘,雕刻着朱雀的图案。
握住圆盘,轻轻一转,墙壁就辄辄动起来,辄辄声越来越大,墙越转越快,我手一松,不由自主的顺着墙壁旋转的力量跌了出去。
墙壁飞快的在身后合上,我已经站在了一条幽暗的通道里。
这条通道大约有两人来宽,墙壁都由大理石砌成,每隔一段嵌着一盏油灯,封闭的通道内似乎还有通风口之类的设备,如豆的灯火微微随着气流微微晃动。
站在通道中,感觉到似乎有一股股的气流从脚下流向通道深处。
回头推了推身后合上的墙壁,纹丝不动,我摸索着在墙壁上找,也找不到一点类似开关的东西。
现在该怎么办?
我定了定神,转过面向通道,吸了口气随着气流向前走去,通道在前边不远的地方就转了个弯,然后变成了一条通往地下的台阶,站在台阶口,就有一股霉烂的气味传了出来。
我扶着有些湿漉漉的墙壁,小心的顺着台阶走下去。
台阶是盘旋的,不知道下了多深,才到尽头。
尽头处是一扇石门,借着烛光,可以看得出石面上苔藓斑驳,把手处的凹槽却磨得发亮,我把手放进凹槽内用力一推,门就应手而开。
石门刚打开,就有一道峭寒的罡风从门内扑出,寒意刺骨,当胸而来,我连忙闪身躲开,风刃险险抆着胸前的衣料过去,消弭在通道里,激起一阵低呜。
门内传出怒吼:「姓白的,你这狡诈小人!狗娘养的!你有种的就快放老子出去!」这声音苍老嘶哑,在阴暗的地道里听起来十分凄厉。
我小心的探头向门后看,没有灯火,目力所及之处一片深黑,看不出里面究竟有多大空间。
那人接着怒骂:「匹夫!竖子!今日连门都不敢进了么?」随着骂声,铁链叮当作响,劲风又扑了过来,这一次可没有上次那么准,打在我头顶数尺之上,把石壁顶打得嗵嗵作响。
我连忙闪身躲到石门后面,脑子转的飞快,却是一片混乱。
怎么办?我无意间闯进的这个密室里,似乎关着凤来阁主不愿被别人看到的人。这个疯子一样的人是谁?凤来阁主为什么要把他关在这间可以通向自己房间的密室里?关键的是——我该怎么从这里出去?马上凤来阁主回来,看到我不在房间里,会不会发现我进到了密室里?等他在这里找到了我,会把我怎么样?
头顶上传来极轻的一声「吱嘎」,接着通道里响起一个人的脚步声,同样极轻,扣在头顶,和若有若无的滴水声混合在一起。
那个脚步声渐渐临近,在我头顶上顿住,似乎停在了台阶前。
我的手臂突然给一只手抓住,身后的声音幽灵一样的响起,带着阵阵霉臭:「去死!」
一道冰冷的铁链猛地套在我的脖子上,瞬间收紧。
我挥手拚命拨了一下,石壁上的装着油灯的铁盘被我扫落,「乒」的一声滚落到地上,扣住,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脖子上的铁链越收越紧,喉咙里像是吞了一块火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灼烧的疼,意识一点一点的模糊。
鼻尖蓦然闻到一丝瑞脑的清香,雪白的剑光划开混沌,身后传来什么倒地的声音,我的腰被一只大手揽了过去。
最后残留在意识里的,是淡淡的瑞脑香气和一丝药香。